游白河女兒寨和九泉洞帶來的生活啟示

乙酉年五月二十，我等一行十餘人相約，赴當地知名的白河縣雙河鄉境內的女兒寨及九泉洞，實地考察其旅遊開發價值，並附帶有作旅遊景點包裝的使命。當日的行程，在緊張和有序的步履中先是延伸後是縮短，終於在日頭開始西下之時，來到中途落腳的農家。勞累的侵襲，不但沒有留下游山帶來的絲毫歡快，相反在我們各自的心境中平添了一份大自然承載的厚重、歷史殘留的記憶以及山水賦予的生活啟示。

記得也就是上小學的時候吧，我曾被老師帶到女兒寨和九泉洞春遊，途中我右手始終插在褲兜里，那裡面有早晨出發前嫂子遞給我的一個蘋果。我一則怕蘋果丟了，二則怕同學發現給搶了，以至於沿途的景色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回想的記憶。倒是在回程中，我把那個蘋果悄悄遞給了心儀已久的女同學。現在回想著她吃蘋果時嘴裡發出的那種好聽的碰撞音似乎還在耳邊縈繞的時候，我們乘坐的汽車行到了公路盡頭，不得不棄車步行。

這是我足有十餘年沒有走過的險峻、陡峭、崎嶇山路，兩旁不時飛出成群的蝴蝶、還有一叢叢奇香撲鼻但不知名的山花點綴著沿途的風景，心曠神怡伴隨著我們直抵女兒寨的腳下。

女兒寨的山峰是倒掛的。從女兒寨的腳下仰望女兒寨主峰，我有些懷疑大自然在此是否同人類開了一個玩笑。我耳聞目睹和在書中見識到的大山只有女兒寨生長得如此離奇。山峰倒置，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傾斜而下的氣勢，讓人一看就會陡生出拔腿逃離的慾望。還是當地的農民導遊給我破解了謎底，說是當年孫悟空追殺鐵扇公主在此借力，孫大聖一腳踩歪了女兒寨峰的。

沿著嚮導說是路而我怎麼都不認為是路的小徑，藉助突兀嶙峋的怪石和山上隨意生長出來的樹枝，我們手腳並用向山頂攀援，時不時有人滑倒的「哎唷」傳遞著小心。同伴的粗喘，沒有言語的行程一點也不像是遊山玩水的隊伍，咋看都是一隊吃了敗仗倉皇逃命的游勇。這時，縱然山上的景緻萬分迷人，也無人斗膽打上一個野眼。這就好比是人生旅程中一次磨練，生存的本能必然讓人每每錯過欣賞絕妙風景的機會。

來到一座破廟，幾縷隨風舞動的紅布條，加上散落在地燃過的鞭炮，似乎有一位神靈在天宮事不如意或是觸犯律條，自願請命或是被人驅使受命鎮守於此，足見這位神靈的命運有些悲慘。在這樣一個人跡罕至的山頂，除了迷人的景色之外，再也沒有令人神往之處。從散落在地上已燃的體積很小的鞭炮推斷，這裡的香客應該是固定的，合該是一些窮困潦倒的農民家裡有人生病或是丟了物件，帶上塊把幾毛錢的所謂祭品來此叩拜，演繹著一種古樸自然、不帶雕刻和做作的精神寄託，供品恐怕是連肉食都極為少見的。這座破廟使我聯想起一些後山貧困鄉的鄉長，他們的責任之大、工作環境的惡劣、以及加倍付出所獲取的不對稱回報，與這座廟裡的神明何其相似。

穿過一座城牆，也就是幾塊石頭砌就的一截堤岸，中間留了一個可供一人進出的石門。可見把這裡稱為城牆一點也不貼切，但農民導遊是這麼介紹的，我決不敢來此篡改歷史。從中我可以體會得到，這裡的山民多麼嚮往城市的生活。如果這段石堤也算是城牆的話，那城裡的人體積就是變成螞蟻大小，都不能夠盡然容納，山民的善良和對外界的了解由此可窺一斑。

終於登上頂峰了。這可不是一個一般的去處，在山頂上滋生的一種豪邁感使我的全身充滿了征服欲。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站在這裡，俯瞰那些平時看似高大威武而此時匍匐於眼底的山峰，此時也不過是文人筆下的標點，壯士眼前的煙塵，農夫腳下的碎石。我胸中現在似乎孕藏著百萬雄師，時時等待著機會來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同時我還在女兒寨的頂峰上徹底弄懂了過去學者對「生產力」一詞的解釋。如果是正常人爬上這樣的山頂，就必然具備征服和改造自然的某種能力；如果是不正常的人來到這樣的山頂，就會變得歇斯底里。我想希特勒發起世界二次大戰的初衷，大概就是因為征服了一座大山，他一邊抒發著天下英雄舍我取誰的感慨，一邊野蠻的用手指撥動著腰間的刀鞘或槍栓，一聲長嘯過後，便給人類留下了幾個世紀都不能撫平的創傷。隨著戰爭的硝煙悠然飄散，人類的秩序又回復到和平的層面，象徵著人類文明史的又一次突進。所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女兒寨的山頂不甚寬展但竟然出奇的平鋪如砥，頗像我日常製作的公文，也像某些用腦過度造成禿頂的頭顱，由此看來世事總有公平的時候，真正的有得有失呀！只是我們平常沒有發現而已。

女兒寨走完也看完了，它沒有完成我心目中的使命，是聽景不如看景的緣故么？斯時我認為女兒寨在眾多的山中表現出來的只有一種超脫，山峰的倒置說明了一個什麼問題呢？是故弄玄虛、是刻意張揚、是桀驁不馴？還是欲得道而不得要領、是本同流而不會合污、是峰秀於嶺被眾山摧之的結果？到最後，女兒寨只是負載著一個似是而非的掛靠於《西遊記》版本中的古老傳說，真切地不加修飾地靜躺在蒼穹之下，無情的接受著歲月的消磨和時間的砥礪。

一行人開始下山，當時正趕上日當正午的時候，我們汗流浹背小心翼翼的挪動著各自的腳步。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是因為有一種慾望作為支撐，如同行軍打仗渴望勝利之後能夠獲取一個洞天勝地或者能夠主宰自己的機會。而戰鬥一旦結束，看到滿地白骨以及兔盡狗烹的現實，你才知道只有人類才能攤上這樣致命的錯誤。於是，戰鬥者隨著戰爭的結束在絕望中開始消磨自己的志向，回首過去感到毛骨悚然，就是想退卻都沒有機會。可是，不退卻又會怎麼樣呢，固守的結果肯定比滾下山的下場還要悲慘。想到這裡，我就把今天能否順利下山作為對自身生存能力的一次考驗。也就是最多兩公里的路程吧，而整個下山的過程好像是整整用了一個多時辰，我的手被藤條和岩石拽酸了，腳上的鞋被堅實的大地磨破了，周身輾轉得有些不協調了，方才捱到山腳。

到九泉洞的地勢和山路與女兒寨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首先它沒有那麼陡峭逼人。其次以橫行居多。再加上始終在半山腰行走，視野開闊，好像要把人們心中鬱積已久的抱負釋放出來。不只是誰領頭唱了一句「舉起大刀向鬼子們頭上砍去」，後面應和聲就此起彼伏，頗像是在山野之間進行的一次歌唱比賽。什麼內容的都有，歌聲高亢、野蠻但感人肺腑。像我們這些穿戴整齊道貌岸然、平時小心的連咳嗽都要捂住嘴巴、在單位上永遠不敢存有一點想法的一群幹部，恐怕只有在這樣的高山野嶺上，才能找到這樣一次主宰自己的機會。所以，沒有人願意犧牲今天這個機會，無一例外的扯開喉嚨吼上幾句，導致棲伏於此的野兔之類由於受到了路人的驚嚇，往往在離人不到三五步便倉皇奔逃。

嚮導說，翻過一道山樑就可見九泉洞口。我開始在想像中刻畫九泉洞的壯觀。九泉洞或許是座落在一條大河中央的，全貌應該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河水作為陪襯，而洞的本身含有水簾洞洞天的神韻吧！如果不是這樣，那應該有一座頗為壯觀的道觀，終日香火繚繞，道士的誦經聲不絕入耳，使人一到此地便能感受到佛的神秘，還有神仙與洞府的某種聯繫。如果還不是這樣，那九泉洞的周圍應該有參天的大樹，狐兔出沒，洞外泉水丁冬飛濺，洞內勝景美不勝收。突然，我舉目看天，發現一隻老鷹盤旋於頭頂，初看是在用翅膀丈量天空，細看它似乎是把我們這一群人當作尋找已久的獵物，時刻都有俯衝下來的意思。農民嚮導說我的猜想很有可能，村子裡就發生過小孩被老鷹抓走的事件。同行者也顯然認同了我的推測，以至於我們這些被認為有些知識的幹部一點都不被老鷹承認，它好像隨時都會讓我們其中的一位生命終結。於是我們在嚮導的帶領下，把雙手握成話筒狀，朝老鷹所在的天空嚎叫，迫使老鷹觀察良久覺得不能得手，這才戀戀不捨的離去。

「這就是九泉洞」。嚮導說話了。顯然這話是權威的，如同一位專家對某種沒有解釋的物象給出的結論。可我咋都看不出來九泉洞的離奇，幾堵破敗的石牆透視了這裡曾經的興盛。除此而外，再也沒有它的特別之處。這裡就連成氣候一點的大樹都沒有一棵。聽說從洞口進去裡邊有九個子洞，這就是九泉洞的來歷，其中的一個可通四川。農民嚮導為了證明他說話的真實性，還引經據典的說有一位叫做「毛四」的和尚曾經用麥殼倒在洞內做過試驗，最後發現這裡倒下的麥殼最終是從四川的某條河裡流了出來。我進入洞口，藉助礦燈的光亮對洞內做了一番觀察，除開被人破壞過的石乳，到處都是黑洞洞的潮濕一片，水有一灘可沒有流動的跡象，這麼神奇的地方竟然連蝙蝠都沒有在我面前飛起一隻，我此刻的遊興已經蕩然無存。

攀援了女兒寨的山，觀完了九泉洞的景，我發現再魁梧和偉岸的山，人都是可以攀越的。因此它的峻也好、險也罷，在人們心目中只不過是一種可以征服的物象而已。而洞就不同了，它那麼深邃，誰在他的面都會卻步。洞裡面太多的未知，沒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作體驗。因此，它固然不能帶給世人一點有用的東西，但它生活的肯定要比和它高出許多的大山滋潤。所以，做人是不能多餘說話和做事的，你永遠不要把人生挺立成一座突兀的山峰。否則，你就會成為別人時刻都想征服的對象。而一旦被別人征服之後，就再也沒有一點實際價值。人哪怕腹中無物，只要不肆張揚，即使終日沉睡不醒成不語的大地，如同九泉洞一般，朝著世界張開一個似是而非的醜陋大口，人們由於懼怕你的存在還會為你編造出許多動人的傳說，為你揚名立萬。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幾位台灣歌手為什麼要尋思著唱「不想長大」。是呀，我要還是在幼時春遊，身邊有一位暗暗喜歡的女同學，就絕對不會感嘆生活中的種種無奈！（草成於2006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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