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董的足球之路獨白

對於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公眾總是喜歡先為他樹立一塊豐碑。一旦他失敗了，大夥就會一窩蜂地砸掉豐碑，並大喊著：「看吧，就說他這樣不行。」以證自己的先見之明。而如果他成功了，豐碑則又會變成狂歡者眼光獨到的證據。反正風險只屬於吃螃蟹的人，圍觀群眾永遠都是正確的。

（能吹一輩子照片）

很可惜，董方卓屬於前者。儘管他的職業生涯沒有達到自己和外界預期的高度，但從未做錯過什麼的他，卻一直以來承受著各種非議。曾經脾氣火爆的他，現在已經一點點放下了過去。「其實我現在也能理解那些球迷和網友，不管怎麼說我的職業生涯原本可以達到更高的高度，因為種種原因沒達到。大家那麼說我，也是關心我、關心中國足球。所以怎麼說我都接受。」然而回憶起留洋時的無助，他也會感慨：「在比利時的時候覺得很苦，壓力很大。我已經努力在做好，卻沒有人理解我。」

這世界上有兩個董方卓，一個是現實中為了足球夢想在綠茵場上拼搏的董方卓，另一個則是媒體和網路中被刻畫出的董方卓。關於董方卓，外界最關心的話題永遠都是，為何他的職業生涯如此高開低走？開啟上帝視角的旁觀者們，理所當然的把原因都推到了董方卓自己身上——性格內向、自大狂傲、語言不通、懶惰不夠勤奮。然而，從曼聯到安特衛普再到曼聯，從留洋到回國再到留洋，董方卓滑落的背後，還隱藏著太多外界不知道的秘密。

2004年1月份，曼聯俱樂部從大連實德簽下了董方卓。那時候的互聯網遠不如現在發達，手機上網還是GPRS，標誌著智能手機時代來臨的iPhone 4發布是7年之後的事情，社交網路和自媒體更是無從談起。當時還是傳統媒體的天下，門戶網站方興未艾。對於遠在海外的董方卓，國內球迷只能通過媒體去了解。

加盟曼聯後，董方卓立刻被租借到了比利時甲級聯賽球隊安特衛普(當賽季降級)。效力安特衛普的三年時間裡，董方卓一共為球隊攻入了35粒聯賽進球，然而直到現在網路上也找不齊這35球的全部集錦。

所以媒體在當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國內媒體和中文互聯網上關於董方卓卻有著長達6個月的空白時期。從2008年2月到當年8月，整整半年內國內媒體幾乎沒有任何關於董方卓的報道。即使現在在搜索引擎中輸入「董方卓」三個字，然後按照時間排序，這6個月之內仍舊是一片空白。

這6個月董方卓到底去哪了？在幹什麼？答案是養傷和康復。原來在2008年2月曼聯與布萊克本的預備隊比賽中，董方卓遭遇了職業生涯第一次重傷，也可能是改變了他命運的一次傷病——左膝半月板受損、後十字交叉韌帶撕裂。

回憶起當時受傷的場景，董方卓依然歷歷在目。「當時是一次反擊，我已經形成單刀了，回追的後衛差我一個身位。」那時董方卓狀態正在回升，在預備隊聯賽中接連有進球和助攻，所以他特別想把握住這次單刀的好機會連續開胡。沒想到，布萊克本回防的後衛選擇了戰術犯規，一腳踢到了董方卓左腿髕骨上。當時高速奔跑的董方卓左腿正在空中，失去重心後一下就重重摔在了地上。「被踢後第一想法是，媽的，敢踢我！那我也得進球，這機會太好了。」掙扎著爬起來的董方卓沒有選擇和對方口角，第一反應是繼續帶球進攻。然而，他卻站不住了。「剛站起來就又趴下了。整個左腿就是懸空的，感覺不到(膝蓋以下)了已經。最後我是被抬下去的。」這是董方卓職業生涯里第二次被抬下場，「第一次是爭頭槌頭破了流血，硬傷。但這次不一樣。」

曾有一家媒體關注到了董方卓的這次受傷，然而卻沒有跟進，只是簡單報道他在預備隊聯賽中受傷離場。其實最初董方卓自己對這次受傷也沒太在意，因為他的身體素質是公認的好。「那場比賽結束後，我還是自己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回家。」董方卓無奈的說，「不開車也沒辦法，沒人管你啊。梯隊的比賽場特別遠，大家都是自己開車來去。」

直到第二天進行恢復性訓練，董方卓才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我跟隊醫說了下情況，他就讓我去騎自行車、游泳恢復下。」然而董方卓剛騎上車，左腿膝蓋立刻就腫了起來，這可嚇壞了隊醫。「董，你快別練了。去冰池子泡下，然後冰敷。我去給你聯繫醫院。」隊醫急忙為董方卓聯繫了醫院去拍片子，很快確診左膝半月板受損、後交叉十字韌帶撕裂。

會診後隊醫立刻要求董方卓進行手術，然而董方卓第一反應卻是，手術後恢復時間要多久？「手術後半年內你不能踢球了。」其實對於半月板和韌帶受傷的球員來說，這是一個很正常的康復期，然而董方卓卻等不起。「大夫，今年可有奧運會啊！這手術我不能做。」作為2008奧運會的適齡球員，董方卓從很早就開始期待這項主場賽事。「說實話，從小父母支持踢球也有一部分奧運會的原因。我們早就知道2008年奧運會在北京，我一直盼著，又經過了那麼多選拔，讓我放棄實在是太難了。」經過和母親的討論後，董方卓選擇為了奧運會放棄手術方案。

隊醫最終遵從了董方卓自己的意見，為他選擇了不手術的保守治療。先是一個月的靜養，然後再進行康復訓練。為了能趕上奧運會的末班車，董方卓練得很苦。受傷後不能運動一度胖到85公斤的他，只用了20天就將體重降到了79公斤。

隨後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董方卓不僅跟隨國奧隊參加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而且還在小組賽中頭槌破門，這是中國男足在奧運會正賽史上第一粒也是唯一一粒進球。其實那時他的膝傷還沒有痊癒，「只能是比半蹲再深一點，沒辦法完全蹲下去。」可是帶著傷病打入這樣一粒意義重大進球的董方卓卻表現得很淡定，還沒有身邊的李瑋峰興奮，以至於轉播鏡頭一度對準了李瑋峰，現場解說也誤認為進球的是李瑋峰。「那是我職業生涯最重要的進球，所以我印象特別深刻，也特別激動。但是從小就被教練員教導，作為一名前鋒還是一名大連球員，進球是很正常的，就算進十個八個都不應該瘋狂慶祝。」談起那粒進球，現在的董方卓平靜中透著一絲驕傲。

董方卓現在常住廈門，之所以選擇這裡，是因為廈門的環境比較好，適合他養傷。「最初，也是因為有朋友在這邊，過來散散心。後來就留下了。」導致董方卓來到廈門的傷病，是在河北中基時期落下的。

當時董方卓剛剛結束了與湖南湘濤的合同，加盟了河北中基俱樂部。整個準備期他的狀態都不錯，但是沒想到傷病又不期而至。「那次是腳後跟傷了，可能是積勞成疾，有一些肌腱炎還有別的問題。」這一次面對傷病，董方卓非常謹慎。但是俱樂部卻推薦他去做針刀手術，號稱這個手術可以讓他快速痊癒。

「我聽了這個手術的描述，隱約感覺有一些風險。所以在半個月的時間內一直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做這個手術。」最終董方卓拗不過俱樂部讓他早日重返賽場的期待，不願意讓球隊和隊友期望落空的他咬著牙做了針刀手術。「其實我特別怕針，平時理療能不做電針什麼的就不做。」知乎上關於「針刀手術風險」的最多贊同回答是這樣的，「對這種治療持保留態度。原因是沒有有效數據驗證，國內特色手術，容易感染。」

果然，董方卓的這次手術效果很差。而俱樂部為了讓他早日恢復，術後4天就開始安排了超過他當時身體負荷的康復訓練內容。結果導致董方卓的腳傷持續無法痊癒，「其實就算到現在這個傷也沒全好，走路太多還是會疼，只是沒有那麼嚴重。」

久久不能出場，讓董方卓自己心裡壓力很大。在俱樂部的安排之外，他還自費進行了大量治療和康復，只可惜針刀手術帶來的新問題很難根除。心情鬱悶的董方卓，選擇和幾個好朋友一起去染頭髮。「那會有點著急上火，然後沒辦法發泄自己的情感。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染頭髮，也是傷病總不好想染個頭髮換換運氣。」可是沒想到隨之而來的不是好運，而是那張把他送上風口浪尖的「發福照」。

董方卓承認那張照片拍攝時自己確實胖了一點，但也屬於傷病康復期正常範圍內。從董方卓職業生涯來看，第一次留洋期間他還比較年輕，正常體重在80公斤上下。第二次回國後，隨著年齡增長他比賽時的體重在85公斤以下。「那時候在養傷，確實胖了一點，大概在87公斤左右吧。」

不過那張照片之所以讓董方卓顯得如此富態，最主要原因還是從下往上的仰拍角度以及他當時的發色。以至於照片曝光的第二天，俱樂部工作人員見到董方卓後的第一句話都是，「方卓，他們怎麼把你拍的那麼胖啊？你比照片瘦多了啊。」

自大，是外界送給董方卓的一個標籤之一。許多人認為，董方卓在安特衛普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後迷失了自己，是導致他未能發展得更好的一大原因。但董方卓對自己始終有著清晰的認識，只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決定的。

2007年1月，曼聯將正在安特衛普效力的董方卓召回。當時賽季剛剛過半，在安特衛普半個賽季出場14次攻入10球的董方卓是球隊的絕對主力。無論是安特衛普的球迷還是隊友，都不願意讓他此時離開。「當時很多隊友都說，別走，咱們一起去升級。」即使是現在，董方卓仍然不願意去做如果留在安特衛普的假設，因為主動權從來都不在他手中。「從實德加盟曼聯，從安特衛普回到曼聯，我都是服從安排。那時候也小，沒什麼話語權。」但安特衛普卻為他的內心種下了一顆不一樣的種子。

回到曼聯後，董方卓很清楚自己的斤兩。「那時候魯尼比我還小，C羅也可以客串中鋒位置 。中鋒還有薩哈、索爾斯科亞和史密斯，阿蘭-史密斯是英格蘭國家隊級別的，都去踢後腰了。所以我還是希望能繼續租借出去，去小一點能踢上比賽的球隊。對於那個年紀的球員來說，一兩年不踢高水平比賽就廢了。梯隊那種娃娃球不是說不能進步，但是進步空間太小了。」然而俱樂部和經紀人都有不一樣的想法，董方卓只能接受。

在曼聯預備隊重傷後沒有接受手術治療，對於董方卓的影響是兩方面的。一方面，他的曼聯生涯提前結束。另一方面則是，他逐漸在場上感覺到了力不從心。「像曼聯這種歐洲豪門是很完善的，如果我選擇手術的話，他們一定會等我完全康復好，狀態恢復得差不多再去談(合同)。但是我選擇保守治療不做手術，還去參加了奧運會，那時候就知道可能留不下了。」原本從安特衛普回歸曼聯的董方卓，與俱樂部簽訂的合同一直到2010年。如果他選擇了做手術，他就有機會在曼聯多停留一段時間。

董方卓重返曼聯後，從網路上冒出了一條他高價買豪車的新聞。「那時候是我的朋友給我看的新聞，他們就是把我和奧迪R8合成到一起了。還說我的車比C羅、魯尼都好，怎麼可能啊！再說，他們的車那可比奧迪R8還要好很多很多呢。」實際上那條新聞最早出自一個曼聯球迷論壇，國內媒體未經任何考證就開始轉載。

當時曼聯確實曾想為董方卓提供一輛代步汽車，只不過是一部手動擋的車型。由於英國駕駛室與國內相反，再加上曼聯隊內朱塞佩-羅西的母親剛剛在英國出了車禍，所以董方卓並沒有要那輛車。「手動擋真怕開不好，所以後來買了個自動擋高爾夫。」

至於內向和不善英文的傳言，也都源自臆想。在曼聯效力時，每當董方卓回到國家隊集訓，媒體必問他關於曼聯的事情。「可是曼聯有規定不能隨便說的，而且我還不是一線隊的，就更不能亂說了。」穩妥起見，董方卓經常讓媒體不要問曼聯事宜，如果想了解可以去聯繫曼聯新聞官。逐漸，這就成為了他孤傲、內向、不善交際的「證據」。

其實網路上有一段董方卓用英文接受採訪的視頻，那是他在安特衛普最後一場比賽賽後。視頻中的他不僅展現出了良好的英語溝通能力，而且不斷開著玩笑，明顯和俱樂部內其他人的關係都很融洽。「我是個英語文盲，就是讀寫不太行，但是聽說、正常交流溝通都沒問題的。」

2014年董方卓曾經重訪安特衛普，並且受到了副市長的接見，可他在社交賬號上一字未提，而只是曬了一張當地華人街牌坊的照片。那個牌坊是當地華人華僑捐建的，所有捐建者的名字都刻在其上，其中就有「董方卓」。

董方卓目前正在廈門籌備足球青訓項目，但他同樣不願意多說。「這種事還沒落地就不要說了，等真做出成績再說。」

打定主意回國後，董方卓加盟了中甲球隊湖南湘濤。所有人都懷著同樣的疑問，他為什麼不去中超？他是不是不行了，中超為什麼不要他？

其實當國內得知董方卓結束二次留洋後，不是沒有中超球隊去接洽他，甚至有主教練親自出馬。不過在安特衛普沒能實現的升級夢，最終讓董方卓選擇了喊出「志在沖超」的湖南湘濤。「說實話我有點傻，因為在比利時降級了以後想幫他們去沖，沒有這個機會。湖南湘濤跟我說他們想沖超，我也知道路姜會去，我就選擇了去湖南。我總覺得你跟一支球隊一起衝上去，跟直接加盟一個中超球隊，那種感覺不一樣。可能也是因為有安特衛普的情懷吧。」

原本董方卓加盟湖南湘濤首個賽季的前半段很成功，「當時賽季過半我們排名第二，第一名是現在的上海上港。」只是下半賽季湖南湘濤內部出現了問題，上半程湖南湘濤拿到了29個聯賽積分，可是下半程他們卻未嘗勝績只拿到了7分。最終導致球隊沒能沖超成功。

董方卓加盟後的第二個賽季湖南湘濤依舊乏力，合同結束後他選擇了河北中基，又一支喊出沖超目標的球隊。球隊懷著沖超的目標，自然對董方卓期望甚高，這才導致他糾結後選擇了讓他至今無法痊癒的針刀手術。

在曼聯時，為了能參加奧運會，本應選擇手術治療的董方卓堅持保守治療。這讓他的巔峰過早的結束了。在河北中基時，因為球隊的期盼，本應保守治療的董方卓又選擇了手術。這直接導致他過早的結束了職業生涯，否則以他的年齡還可以再多踢幾年。

對於董方卓的種種選擇，別人可能會覺得他很傻，他自己卻表示並不後悔，他甚至不願意將此後發展得不順利歸結為某次選擇。「從後期發展來看，(在曼聯左膝重傷後)手術與否是兩種不同的未來。不能說是後悔，還是後期對傷病康復手段還有針對性不夠。所以造成了後期身體、競技狀態下滑，這塊做得可能不夠好還。對於我來說，這並不一定就是壞事。因為經歷過了，才能知道什麼是真正可貴的，什麼是一生的經驗。整個一個經歷不是什麼壞事。」

董方卓的職業生涯就像一場夢境，曼聯、安特衛普、奧運會都是這場夢裡種下的甜蜜種子，只可惜這些種子結出了苦澀的果實。直到現在，董方卓依然會做各種關於足球的夢，在夢裡踢球甚至是在夢裡看別人踢球。「太多畫面了，有在曼聯的、有代表國家隊去世界盃的。而且只要一踏上真草草坪，那感覺太舒服了，就像回家一樣。」董方卓笑著說，此刻他又是那個青澀的、單純的、仍然只將世界分為對錯黑白的董方卓。就像13年前懷著足球夢加盟曼聯，與弗格森並肩合影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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