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段子】文森特

最新 06-17

文森特

巨大的敲門聲將他吵醒。他從沾滿顏料的沙發上起身，趟過滿地的空酒瓶，繞過畫框，走到門前。

打開門，一張怒氣衝天的臉出現在面前。

對方開口：「文森特先生，你又開始深夜大叫了。作為你的鄰居，我對你提出最後一次警告。別怪我不夠仁慈，上次你已經對我保證過再也不會這樣了。如果再讓我聽到，我一定寄信要求你弟弟來把你接走。」

「我感到很抱歉。」他說；「我在嘗試新的色彩，想表達那種孤獨的絕望。你懂嗎？我把黑色塗在天空的位置，可是它們讓我覺得噁心。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忍不住才......先生，你得理解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我只是你的鄰居，不是藝術家。什麼絕望，什麼黑色，我不懂。但是你若繼續這樣。我相信我做的會比你描述的更加絕望。」

「我明白了，對不起。」他低下了頭。

「日安，文森特先生。」鄰居轉身下來樓，他聽到那人明顯的一聲嘆息。

梵高筆下的向日葵

他自覺是個瘋子，之前還不確定，直到他去了精神病院。

剛開始他很焦慮，必須通過畫畫才能平靜，但後來，他發現去那裡是件好事。他見到了真正的瘋子，他反而不再害怕了，而且他發現在那裡他可以盡情的揮發骨子裡的偏執，並不懼怕自我剖析中展露極端的性格本質。這讓他得到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所以最近，他在考慮要不要當個徹底的瘋子。

這幾天他在畫一幅麥田，三條岔路展開寬廣的畫卷，沒有聚焦。中心部分被一群烏鴉佔據。他愛這些烏鴉，是它們讓畫面的黃色綠色鮮活跳脫，大塊的色塊，濃稠遼闊，像冒著泡的海洋。

但是，他畫不好天空。麥田的顏色太濃郁，烏鴉又太突兀，他需要一片沉鬱的天空，色彩可以誇張，但一定要表現出孤獨。

嘗試了許多色調，哪個都不能讓他滿意。

他站在畫布前，盯著畫布好久好久，直到瞥到窗外暗紅的夕陽。

梵高作品《星空》

他一向不追求畫畫的進度，只是最近感到一種緊迫感，身體內有種力量在催促他儘快完成手中的話。自從見到婚後的弟弟便有了這種感覺。

他看到了以文森特命名的小侄子，新生的力量讓他感觸深刻。從孩子身上，他看不到任何被生活擊垮的痕迹。

他感覺自己和弟弟一家格格不入。他明明更年長，卻一直受弟弟保護。現在弟弟成家了，還有了兒子，他越發認為自己變成了一個越來越沉重的累贅。他靠弟弟接濟度日，還時不時寫信對他傾訴內心的躁狂。不過他已經在盡量控制對弟弟那種強烈的傾訴和依賴的慾望。

除了弟弟，他不知道誰會欣賞他的畫。可弟弟不是藝術家，不能理解他畫中的意思。他試圖用語言解釋給弟弟聽，可無法用匱乏的辭彙去完整描述色彩的象徵，因為色彩擺在那裡本身就是有意義的。但他愛著弟弟，他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好的兄弟。

他忽然很想出去走走。臨出門時，他看到陽台上插在花瓶里已經枯萎的向日葵。

落日的餘暉籠罩在田野，淡淡的橘色，有種讓人難以名狀的美。他很後悔為什麼現在才來到這裡，看到這些美麗的風景，為什麼不能再早點見識，比如說，十年前。

梵高自畫像

走在路上，他忽然覺得難過。他想到花瓶里枯死的向日葵。那是用來臨摹的道具。他想畫出對比更加強烈的花朵，然後用中性色來協調，那色彩之間的融合讓他感到快樂。色彩斑斕的還有那些自畫像。一開始，他對著鏡子寫生，後來他想著心事，運筆全憑記憶描繪，勾勒自己的樣子。畫中的自己，越來越憂鬱。他不知道他哪來的那麼多憂傷，隨時都會精神崩潰。被他割掉的耳朵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覺得恐懼。

一團耀眼的金色打斷了他的思緒。

金色的麥田，未經雕琢的自然的美，在躁動的空氣下，無垠的延伸開。他想擁抱它們。他站在麥田中英，麥子的香氣充斥著全身。

他想起了他愛的人，那樣全心投入毫無保留的愛。沒有緣由，愛的徹底劇烈，也讓他萬劫不復。愛人的臉慢慢凝聚在他眼前，他感到一種惶恐。一陣涼意襲來，他蜷縮起了身體，麥子柔和的包裹著他。他愛這生活，即使世界癲狂，至少有他愛著的畫。但，一想到他畫了這麼多，卻一副都沒賣出去，他突然覺得，好失敗。

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小手槍，他不知道為什麼把他裝進口袋，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裝。可是，此刻他卻很需要它。

他舉起手槍，瞄準太陽穴，冰冷的觸覺透過一點傳遍全身。

忽然，他放下槍，大步跑回家，他感到自己很可笑，如果這麼死了一定是個恥辱。他看著那副還有幾筆就完成的畫作，看著那枯萎的向日葵。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生命，慢慢的沉入光暈。當藝術走到盡頭，生命也唱響了終止符。

「砰」巨大的槍聲擊穿了他另一側完好的耳朵。

他的身體倒了下去，聞見泥土刺鼻潮濕的氣味。

他感覺不到痛。

他抬頭，忽然明白了天空是什麼顏色，是深藍里的黑團。巨大的，壓抑的，還有太陽，兩個太陽，透過天際，把天照的透亮。

他看到了麥田上的烏鴉。烏鴉呀，讓熾熱的太陽，帶我墜入癲狂的世界，永無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