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穌走路不看路

最新 06-17

坐飛機，拖著箱子穿梭在機場之間的，那叫trip。坐火車，才有可能發展成adventure。再醞釀出悲劇喜劇，天下無賊或東方快車謀殺案。

因為是我獨自一人帶著五分，我們這次的行程有幾段火車的旅程。我之前在歐洲只試過租車自駕，火車只坐過從倫敦到巴黎的那一段。恰好還是兩年前，帶著五分。

拿到歐洲鐵路公司寄給我的紙質車票的那一刻，內心就開始撒花了。我迫不及待跟五分開展一段屬於我們的adventure。

在火車站告別布達佩斯，大概是對這個落寞的城市最好的離開方式。

而這個火車站，也竟然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落魄的火車站，故事都寫在斑駁陸離的牆面上。

候車的時候五分啃起了他書包里的小餅乾。他的小書包就像多啦A夢的口袋，除了隨時能掏出些零零碎碎的小糖果小餅乾，還有他的寶貝萬花筒和填色本，還有我的身體防晒霜和草帽。

懷舊感售票處和公用電話亭，不，就是實實在在的舊。

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箱子一級一級地搬下了樓梯。他看到我很累的樣子，所以通往站台的地下通道，五分offer幫我推箱子。

後來有好心的190路人幫我把箱子又一級一級地搬上了月台。五分跟著我一起向他道謝，轉頭五分湊近我跟我說：等我長到叔叔那麼高，我也可以幫你搬箱子哦。

我：等你長到那麼高，你看到阿姨，或者小姐姐，或者老爺爺奶奶，你都應該幫他們搬箱子哦。

五分：好的。

我：那你是不是應該多吃飯？

萬變不離其宗，循循善誘到最後還是離不開多吃點飯。

在火車上五分又麻利地掏出了他的圖色本和筆袋，東西放在哪裡，拿出來用完後物歸原處，是他終於學會的一樣技能。而這項技能我還要孜孜不倦地教會晏仔，他們長大了也要是乾淨有條理的人。

維也納的房子有個大院子，院子里種著幾株月季花。趁我在安頓的時候，五分在院子里玩兒。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兩朵花進來找我：媽媽你看我在地上撿的花。

我教過他花不能直接用手摘下來，要麼撿地上的，要麼用繡花的剪刀仔細剪下來。如果花不仔細剪下來，枝幹就很容易被傷害到。如果花全部被我們摘光了，那花園就不漂亮了。

他開心地把花夾在我的耳朵後面，就像平時我帶著他們散步會信手把花放在耳朵上那樣。

他看了我一會兒說：媽媽，你好漂亮誒，爸爸見到都想跟你結婚了。

我忍著沒有笑出聲來，拉他自拍了一張。

咔嚓。留影紀念讓五爺萌生再娶我一次的衝動的美麗瞬間。我發給先生看，跟他說老公再娶我一次，他沒理我。

特別鳴謝身處維也納的永永。她在後台發信息說歡迎來到維也納，有什麼需要儘管問她，於是我趕緊問她哪裡有中國人超市。五分已經絕食好幾天了，除了雞蛋牛奶麵包，其他食物他碰都不碰。

在永永的指點下，我們抵達維也納的第一站，就是NaschMarket。在旁邊的中國超市買了水果蔬菜大米速食麵等，當天晚上，就讓五分吃上了他念叨了幾天的雞蛋炒飯。滿滿的一盤，他扒拉地全部吃完，我在一旁看得差點老淚縱橫。

帶有Full kitchen的公寓真的會有媽媽的味道。

在有廚房的情況下，我幾乎每天都會做簡單的早餐。而五分每天都準時叫醒我說：媽媽，我想吃雞蛋香腸啦。我：好的。

然後翻個身繼續睡，這樣的流程要重複兩三次，我才會極不情願地起床做早餐。而五分就像個充滿能量的小麻雀般嘰嘰喳喳地開始了他話癆的早上。

我的耳朵，是有開關的，嫌煩的時候自動屏蔽掉。或者對他說：給你一個任務，你去看看花園還有沒有花掉下來了。

五分挑食的毛病還是沒有任何改善。除了炒雞蛋，和香腸，他在外面只想吃炸薯條。我都會皺著眉頭拒絕他的要求，我說薯條不健康，吃多了會咳嗽。而分依舊在每個飯點兒，無論是身處需要預約的餐廳還是熱狗車旁邊，孜孜不倦地要求著吃薯條。我就持續而堅定地拒絕著他。

直到有天他忽然想出來一個說服我的理由。

五分：媽媽我知道吃薯條的問題（原因）了。

我：嗯，什麼問題請講。

五分：我們去不一樣的國家，要吃不一樣的薯條，要看看Australia的薯條跟Budapest有什麼不一樣，是辣的，還是不辣。

我幾乎要目瞪口呆了，他用上了我平時教他的「每個國家都有不一樣的語言，不一樣的博物館，不一樣的食物，我們什麼都要試一下」這個理論來反駁我。

隨後我整理了一下情緒跟他說：可是全世界的薯條都是不健康的，就像可樂一樣，你去任何國家喝的可樂都是這個味道。但是你這樣的想法很棒，我們確實應該多嘗試不同的食物，但是這不包括薯條。

分：...

在維也納水泉宮走馬觀花地逛了一圈，皇宮內部禁止拍照，外部拍出來又平平無奇。皇宮內部非常好看，就連我都能看出它有著跟義大利和西班牙宮殿截然不同的巴洛克風格。白色的牆面上布滿了金色的裝飾曲線，纖細柔美，又不失奢華。

Marie Antoinette就是奧地利匈牙利帝國統治者哈布斯堡家族的人，父親是羅馬帝國的皇帝，母親是擁有三頂王冠的Maria Theresia女王。她跟法國王儲連婚後，把她的穿衣風格，對室內裝飾的品味也帶去了凡爾賽宮。水泉宮所呈現的，就像電影《絕代艷后》里的場景那樣，充滿粉紅粉藍的少女氣息。

依靠從電影里得來的對奧地利的一點認知，穿行在這個城市裡，我也能感受到維也納的浪漫。同為落寞帝都，維也納一點都不破敗，她散發出安靜祥和的氣息。維也納就像經歷過奢靡後的Marie Antoinette，願意回歸本質，在陽光下穿著白裙子，陪孩子光著腳在草地上散步。

維也納有片區叫Museum Quarter，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美術館和博物館。想起巴塞羅那有片區叫Gothic Quater，全都是中世紀哥特風格的建築，陰森又神秘。

我們首先去了Kunst Historisches Museum，博物館本身就是一座新古典風格的建築。由於肚子餓，我們直接去了二樓的Cafe吃午餐。大部分的博物館會單獨區分一個房間／區域作為餐廳，但是這個博物館的餐廳居然就位於大堂正中間，四周都是華麗麗的大理石柱子，抬頭就是蒼穹。

食物出乎意料地好吃。而五分在一天之內馬不停蹄地跟著我去了水泉宮和兩家博物館，他小聲嘀咕著：媽媽，我沒「氣」了。

我就會反問他：「那要怎麼辦？」

分：「吃一個冰淇淋就有氣了。」

我：「那你要堅強，前面那棟房子就有冰淇淋了。」

於是他又會頑強地跟著我大步往前走。

補完「氣」的五分，就像充滿電一樣，小馬達嘟嘟嘟地開起來跟著我開始逛博物館了。

從在布達佩斯開始，他就有史以來第一次流露出對畫作的欣賞和理解。他會蹦蹦跳跳地指著某個靜物寫真說媽媽我喜歡這幅畫，有花，媽媽幫我拍照好不好。他舉著yeah的手勢筆直地站在畫的前方，他還會囑咐我：媽媽拍三張，一張是我的，一張送你，一張送爸爸。我：...

他還會學我的口吻點評，這個一般般，這個的顏色很漂亮，這幅畫裡面阿姨的裙子很漂亮。我也就不厭其煩地用他能聽懂的語言，聊著我對藝術的理解。

為什麼那個人頭上會發光？

頭上會發光的都是神。

神是什麼啊？

神是可以幫你的，也叫耶穌。

耶穌是誰啊？

耶穌就是神。

那這個阿姨頭上也發光。

這個是耶穌的媽媽，也叫聖母。

聖母是什麼啊？

聖母就是瑪麗亞...

文藝復興時期大量的宗教題材的畫作，尤其是有著大量人物，以戰爭為背景的大型畫作，幾乎每一幅我都能活生生地，編出一個故事來。

一開始五分表示看不懂，我就拉他坐在沙發上，從士兵的表情，和他身上衣服的顏色，就像講睡前故事般一頓神聊。後來每經過一副大型畫他都要我講故事，我只能以「這幅畫裡面有太多戰爭了，媽媽不喜歡戰爭，因為戰爭會流血」為由去推搪。分點頭表示理解，他也不喜歡流血。

我在拉斐爾的一副耶穌受難圖面前停下來仔細看，五分又不耐煩地拉著我走，我趕緊問他，你看，這個叔叔的腳和手是不是流血了。圖裡畫著被推倒的十字架和木釘，五分關切地湊了小腦袋過來。

我：「你知道為什麼會流血嗎？」

分：「因為他走路不看路，然後就磕到流血了。」

他十分肯定的語氣，毫無置疑。我把說到一半的低幼版聖經故事活生生吞了回去。

「是的，所以我們走路要注意看路，不然很容易摔跤流血。」

我走著我的馬，他觀著他的花。遇到認真臨摹畫作的人，我會示意他小聲一點經過，不要打擾人家。五分壓低聲線跟我說：媽媽，這個爺爺畫的好漂亮。

是的，這個世界其實很漂亮。你的眼睛要看得足夠遠，心都要足夠大，才能容納下那麼多美好的事情。

媽媽才疏學淺，無法親手教你畫畫，所以才需要教會你去欣賞別人筆下的花，去發掘博物館裡掛著的無數個小宇宙。

此行最愛的地方是Albertina博物館，不僅僅因為她擁有很多莫奈畢加索，她還有很多Baselitz和Schiele，她還是粉紅色的。

五分對莫奈的評價是，有點暈。而對席勒的鉛筆素描的評價是，鬼鬼的。（ghostly）

四歲半的小朋友精準而簡單地把兩個大師的作品概括完畢。我除了目瞪口呆還想抱著他親一口。

他的眼睛透徹，內心乾淨。我要好好保護他心裡的那朵花。

離開Albertina之前給他拍了個背影，看上去像是在給席勒致敬。

「我不喜歡，但是媽媽喜歡（席勒）的」，五分如是說。是的，就像媽媽喜歡青菜和BodyJam，你可以不喜歡一樣。

我多麼慶幸跟他團結又緊張地走過維也納的大街小巷。我看到一個小朋友，抱著對世界的無限好奇，和巨大熱情，逐漸長成青澀少年的模樣。

本想把維也納和薩爾斯堡放一起，寫一個奧地利合集。發現這樣就太長了，只能分開寫。請大家拭目以待薩爾斯堡篇。

很多人留言說你太牛了，一個人帶娃旅行，能不能分享經驗。

可是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旅行的啊，我從大學時期起，就開始一個人旅行了。我不僅僅能把我一個人的旅途安排得妥當合理，我還能把四個好朋友一起的行程也全權打理好，我還能做出一家八口人的長途旅遊計劃，這相當於一個小型旅行團了。所以有五分在，我純粹把他看成我的搭檔，有人幫我拍照，有人陪我聊天。In return，我照顧好他的衣食住行。

歸根結底，如果你無法安排／享受你自己的旅行，那就真的請不要考慮帶娃旅行了。如果非要，那就跟團吧，或者跟先生和朋友一起。

在所有看起來輕鬆又愉快的照片後面，我可能用上了有很多的過往經驗，我也可能走過彎路，糾過很多次錯，我還可能花過很多錢。而五分畢竟也是一個從滿月開始就跟著我們滿世界跑的寶寶，他不僅僅自理能力很強，不會給我添亂，他甚至會照顧我。

五分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典範了，真正厲害的其實是五分，掌聲鮮花都歸於他。

還有人說，你太厲害了，帶娃還能寫這麼多字。

這裡存在著認知偏差，對於我來說，寫字是很輕鬆的事情，就像帶著五分旅行一樣輕鬆愉快。這是屬於我和他的度假，而不是你所理解的苦兮兮地「帶娃」。

我們不僅僅有時間寫字，我們還每天都睡到自然醒，保持充足的午睡去逃避酷暑，我們還每晚換著花樣吃大餐，花很多時間進行有意義的聊天。而每次跟他的談話，都能讓我靈光一現，覺得小朋友的視角簡直太妙了，我要寫一篇長文。

然後又是一篇長文，就是這麼簡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