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憶父親：有多少人愛上《西遊記》，不是受父親的影響？

（蝸牛看西遊第947期）

文/牽著蝸牛散步

一

不知不覺，「蝸牛看西遊」快寫滿1000期了，總點擊量超5億，贏得了超百萬粉絲的喜愛。想不到一年多前的一個小小夢想，今天快長成了參天大數。

接觸《西遊記》，是從父親開始的。

每到玉米成熟季節，全家人便要坐在地壩中，就著天上的月亮「蔑」玉米（「蔑」是老家方言。每到玉米成熟季節，鄉下人便要坐在地壩中，就著天上月亮把玉米粒從玉米棒上一粒粒「蔑」下來。如山的玉米棒「蔑」完，手完全變形，指甲也要被摳掉。）為了緩解我和姐姐的痛苦，父親就開始講故事，講得最多的，便是孫悟空大鬧天空。

父親文化水平不高，取經故事中會突然穿越進張飛、李逵等好漢。

86版《西遊記》開播的時候，正讀小學三年級。那時農村很窮，只有少數富起來的村民買了8英寸的黑白電視。每到放寒暑假，中央電視台便要重播，可時間往往安排在下午。於是主動申請去山裡放牛。進了山裡，急急把牛拴在一塊水草稍豐盛的地方，便匆匆往楊表叔家趕。看完電視出來一看，只剩下半截韁繩，牛早不知跑哪裡去了。

電視看不過癮，便瘋狂找《西遊記》連環畫看。那時買不起書，只能到街上去租，好象是一分錢一本。即使這樣，也租不起。於是就和同學一道，去店裡坐著看。有時乘店主不注意，偷偷塞在衣兜裡帶了出來（那時還不知竊書不算偷）。現在想來，真是慚愧。

上初中後，不知哪位同學突然拿出半本《西遊記》原著給我，條件是放學後幫他打掃教室衛生。我欣喜若狂，連忙答應。衛生打掃好後，邊看書邊往家趕。半文半白的字，邊看邊猜，居然也讀得津津有味。

參加工作後，買書已經不是難事，電視也可以隨便看了，但反而與《西遊記》慢慢疏遠。偶爾聽到熟悉的音樂，才會勾起小時候刻骨銘心的回憶。

一天，在清理宿舍時，忽然發現一本《西遊記》原著，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買的了，上面布滿了灰塵。書還很新，幾乎沒怎麼打開過，於是坐下來慢慢讀。讀書過程中，兒時的回憶如潮水般慢慢涌了過來……

突然想起，父親去世的前一年，他就坐在我重慶的宿舍前，就著太陽光，一字一字地讀著《西遊記》原著。

於是便有了一種提筆寫東西的衝動。

這，便是我寫西遊的由來。

今天是父親節，除了想起寫西遊的故事，更想起小時候與父親一起賣木求書的經歷。

二

在我小的時候，農村普遍貧窮，而我家因種種原因，更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因此，讀書成了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每到新學期，父親都要為我們姐弟學費愁白頭，我也記不清多少次因欠學費被老師趕到教室外站著聽課。偏偏到了小學三年級，已經識得一堆字的我瘋狂喜歡上了閱讀，看著其他同學花花綠綠的故事書，眼饞得不得了。

一天放學後，我把割豬草的背筐一扔，一定要父親先答應給我買一本《十萬個智斗故事》，父親瞪了我一眼：你沒發燒吧，家裡哪還有錢給你買書？

我說我不管，我就要故事書！

那天，從沒打過我的父親狠狠打了我一頓。我抽噎著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飯都沒吃就去上學了。我用這種幼稚的方式「對抗」著父親。

一天放學後，父親突然叫住了我：「星期天我和你表叔要去鍾祥賣木頭，你扛一根去吧，賣的錢給你買書。」

「真的？」我喜出望外。「真的！」父親說。

鍾祥屬鄰縣一個鎮，有一個熱鬧的木材市場。父親和村民常把山裡被風吹斷的樹木砍了，扛到鎮上賣錢。我們姐弟的學費，很多是這樣湊來的。但這個地方來回上百里，要走將近十個小時，而且很長一段路在懸崖邊，再加上木頭也賣不了幾個錢，所以稍有點門路的人，都不會去掙這個血汗錢。

但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新書，對路上艱險根本沒放在心上。

三

星期六的晚上，父親給我選好了一根看起來不大，但卻很沉的柏木，為防止把肩膀磨破，還在中間包了一層報紙。第二天凌晨四五點，父親就把我叫醒了，我們三人頂著滿天星斗出發。剛開始時路還好走，但不到十里後，就全變成了爬坡。

在一個懸崖嘴，我肩上的柏木不小心碰到一塊突出的大石，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差點連人帶木就往懸崖下摔，幸虧一把抓住旁邊的小樹。重新站穩後，我的臉變得慘白。

屋漏偏遭連天雨。路過一戶人家的時候，一條惡狗猛地衝出來，狠狠咬了我的小腿一口，鮮血頓時染紅了褲腳。柏木從肩上摔下來，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怎麼也不肯走了。父親趕跑了惡狗，拈地上干土給我止住血，說：「那怎麼辦？不可能你就在這等我們啊？」

我只好一瘸一拐再次扛起那根木頭。

快到十一點時，我們接近了鍾祥。路上不斷有木材販子問價，但我肩上那根柏木，卻無人問津，顯然是嫌短了細了。我自信心不斷受到打擊，心想，要是柏木賣不出去怎麼辦？是不是還得扛回去啊？

終於有人問我的柏木怎麼賣了。父親說了一個價，那人連連搖頭：「這根木頭我拿來用處也不大，最多給一元。」父親說娃兒扛了那麼遠的路，給一元也太少了吧？

那人看了一眼正眼巴巴望著他的我，說：「這麼小的娃兒，你也忍心讓他扛木頭……最多添五角！」此後任父親磨破嘴皮，他也不鬆口。父親看我實在走不動，只好答應賣了。

但那人仔細檢查柏木後，卻不要了：中間這麼大一個朽洞，連桌腿都做不了，我拿來沒用啊！

柏木重新扛在我紅腫的肩上，頓時變得重若千斤。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一路灑在烈日下的塵土中。

到了集市，父親和表叔的柏木先後被人買走，而我那根柏木就像剝光了衣服的小女孩，可憐巴巴地龜縮在一角，卻始終沒人理睬。父親陪著我蹲在柏木後面，我們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每一個走近的小販。可是直到散場的時候柏木都沒賣出去。

父親無奈地扛起那根柏木說，走，吃飯去。

我沒動，我還想著那本書。

父親明白我的心思，說，我們把木頭存在一個地方，明天再來賣了買書。我兜里的錢是給你奶奶買葯的，不能亂花。

我哇的一聲哭了！

父親終於失去了耐性，說要不你扛著木頭到書店去，看人家換不換書給你！

父親其實只是一句氣話，但當時的我卻認為真的可以這樣換書，於是高高興興地扛著這根柏木，往對面的書店走去。

這麼多年，我一直記得當時的場景：賣書的阿姨看著一個穿著破爛、肩頭紅腫的小孩扛著一根長長的柏木來換書，先是吃驚，然後紅了眼圈，最後不僅把書換給了我，還送了我半根油條。

四

此後的日子，我又扛著柏木跟著父親跑了好幾次鍾祥，但再也沒出現過沒賣出去的情況。小學畢業時，我從那位阿姨手裡把那套《十萬個智斗故事》全部買完了。再後來，我也嘗試著寫這樣的故事，終於有一天文章變成鉛字出現在了報紙上。取回人生第一筆稿費後，我全部換成書抱回了家。再後來，靠著讀書我走出了山區，靠著一支筆，成為一名新聞工作者。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國人民物質生活水平大大提高，買書早已不是什麼難事，但靜心讀書的人卻越來越少。每當看到身邊的小學生、中學生沉湎於電腦遊戲和動畫片，書包里一大堆書卻沒認真看過幾本時；每當看到圖書室圖書越來越豐富，卻沒有多少人珍惜這難得的學習機會時，總想起小時候賣木求書的經歷……

前往「蝸牛看西遊」公號，可看到第6期《這才是真實的唐僧：沒有孫悟空，差點被抱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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