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我長大了，你卻說我還是個孩子

一

我跟不少人吐槽過我爸，戲謔的，控訴的，聲情並茂的，甚至，聲淚俱下的。

我爸一直是個好人，但卻不是一直是個好爸爸。用我媽的話來說，他大概是良心發現，回顧往事的時候覺得對我太差了，所以忍不住對我好一點，再好一點。可能是一種無意識的，補償。

我爸聽了我媽的分析，笑的直抖肩膀，把臉也笑紅了。

二

我小時候很乖，不愛說話，鄰居的哥哥欺負我，把衛生紙攢成團砸在我臉上，我不知還手，撇撇嘴哭了。我媽恨鐵不成鋼，又把我罵一頓。

可就算這麼乖的我，小時候仍沒有得到多少來自父親的寵愛。

我爸那時候在一家鋼鐵廠上班，有次被鋼筋砸了腳，受了傷，具體傷成什麼樣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打那開始，就四處去找醫院治，很少在家。

我小時候愛生病，感冒發燒猶如一日三餐。學前班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生病請假，咳嗽是我媽最怕的，我一咳嗽起來就沒個完，一宿一宿地咳，我怕媽媽擔心，捏著被角忍著，忍不住了就更加驚天動地地咳起來，我媽一直醒著，我一咳就伸出手來拍著我。

三

無數個這樣的夜裡，我爸都不在家，我媽一宿一宿地看著我，起來給我沖葯，給我蓋被，我爸偶爾回來，我媽是個強勢的性格，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委屈，只是和我爸吵架。

所以我小時候是很有些恨我爸的，覺得我和我媽倆人本來挺好，結果他一回家就吵架，把我最喜歡的貝殼船，都摔碎了。

有次他們又在吵，我不知所措，就湊到我爸邊上想緩解氣氛，手裡拿著六張連號的五角錢跟他炫耀，我爸正在氣頭上，搶過去就撕了，碎片落在地上，我哇地一聲就哭了。

長大後，我常常和我爸提起這件事，我說我永遠都忘不了你當時撕了我三塊錢，從中間撕的，我爸每次都羞愧難當，把兜里的零錢拿出來給我，一次次地給我道歉：爸錯了，爸錯了。

四

後來他的腳治好了，基本定居在家裡，我和他成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正常父女，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變了，不再拽著我的胳膊吼我說你懂什麼，也再沒撕過我的三塊錢。

他變得絮叨，謹慎，小心翼翼。

我小時候愛買書，而且固執地去新華書店買原價的正版書，十幾分鐘的公交，他每次都要跟著我，有時候有人找他買煙買酒談工作，他也不管，什麼約也爽了，說我要陪我閨女買書。

那時候是叛逆期，就算乖巧如我也有脾氣，我有時候急了，說爸我長大了，我可以自己去，他嘴上答應的好好的，轉臉就又跟上了我。

五

高中的時候，每周日下午自己坐公交車回家，是我生活中最大的自由。

甚至到了大學，放假回家和同學聚會，他都死乞白賴地說要跟著我。聚餐的時候我必須要把手機放在顯眼的地方，不然一個不留神，屏幕上就會多出二十幾個未接來電。

去上學了，還要一路從唐山送到天津，看我進宿舍才罷休，轉身坐火車再回去，這麼折騰，也比讓我一個人來上學強。

以至於我的自由都是和我爸的爭吵中獲得的，從送到宿舍，後來送到火車站，後來我回家不到車站接我，我彷彿一個追求自由的鬥士，義正嚴辭地告訴他，我長大了。每次都把本該屬於自己的自由奪回來一點。

六

後來，我的自由越來越多了。我自己到北京實習，租房子，擠地鐵，在公交車上挺過痛經，在幽暗的小巷裡避開壞人，繞過大雨和的稀泥，和黑心中介周旋。晚上回到出租屋，把包甩到身後，買的吃的叼在嘴裡，從兜里掏出鑰匙，在黑暗中準確地插進鑰匙孔打開門的那一刻，我幾乎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了。

生活逼著我長大，我必須學習成年人的處事方式，懂得成年人的話語體系，要在面試的時候回答關於和同事相處的問題，領導批評我說我太笨了，我就必須趕快成長起來，不然就會有更合適的人取代我。

他們催我上進，逼我努力，但他對我憨厚地笑一笑，告訴我別著急慢慢來。

七

身邊的朋友好多都在被逼著結婚了，但他不急。我媽偶爾表露出一點催我的苗頭，也會被他扼殺在萌芽里：

「我閨女愛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結婚。在我這兒她永遠是個孩子。你別說話了。」

他瞥我媽一眼，把我媽到嘴邊的話硬生生瞥了回去。

總有人擔心我成為大齡未婚女青年，可我爸不在乎：是又怎麼樣？

八

簡直又酷又浪漫。

爸，父親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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