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出版家的國度

張元濟

時下的中國，是一個沒有出版家的國度。

所謂出版家，我的理解，應該是將出版作為事業、作為文化建設加以追求的人。

建國以前，我們經常看到這一類人，如張元濟、王雲五、鄒韜奮等等。他們雖也賺錢，但賺錢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他們的目的，是要通過自己的努力，通過出版一批又一批的好書，引導國人，塑造國民。因為是一批精英人物，自身的精神境界很高，文化口味很正，他們出版的書籍大抵不會過分媚俗、從俗。

即使像《良友》畫報這樣銷量相當不錯的雜誌，據我師妹的研究，也從來沒有把賺錢當成第一追求。恰恰相反，從創刊開始，人家就是把引導、塑造國民擺在第一位的。所以，那個時候的嚴肅作品——仿用德國教授的話說是具有道德深度的、富有文化價值的著作，無論是文學創作還是學術專著，是不會為出版發愁的。

《良友》畫報

顧頡剛談到《古史辨》的出版，最初他們估計，像這種純粹的學術著作，怕是很難有出版社願意出版。不得以，他們一幫有志於此的人依靠集資，自己註冊了一個出版社。

沒曾想，《古史辨》第一冊出來，海內外爭相搶購，立刻脫銷，加印後，復再脫銷，出人意料地讓出版社賺了一大把錢。在此基礎上，他們接著出了二冊、三冊等等，並把這個出版社打造成了帶有學派性質的專門出版社。

說出人意料，是出現在人的意料，那時就有這個環境，就有那麼多願意接受精品的讀者。像《邊城》這一類小說放到今天，出版也許會很成問題。耐著性子讀了十多頁，還不知道要寫什麼，誰願意來出？阿來的《塵埃落定》現在是很風光了，但當初，據阿來自己說，楞沒出版社願意出版。要不是遇上兩位還有些慧眼的編輯，這本榮獲茅盾文學獎的作品，也許現在還在阿來自己書房的抽屜里呢。

《古史辨》

因為有這環境，作家也好，學者也罷，可以埋頭寫好自己的作品，搞好自己的研究。如果真有價值，那一定會有出版家來出的。所以，作家可以做純文學，學者可以搞真研究，不用為衣食行走江湖、東奔西忙。不如此者，反被世人譏笑、精英鄙視，如華威先生的裝腔作勢，如高老夫子的不學無術，云云。

那是一個有出版家的時代，那時出版的東西不僅僅是為了消遣，更有文化建設的意義。

當出版社搖身而成國有以後，所有做出版家的夢想隨之破碎。我們的出版社先是服從於政治，繼而服從於經濟。以前是出版社怕出政治問題，丟了飯碗；現在是出版社怕書不暢銷，丟了獎金。不是保飯碗，就是保獎金，我們不再有真正意義上的出版家了。只要銷量可觀，政治不出問題，管它有無道德深度、有無文化價值都出。就是一本文化垃圾，一不觸雷，二有銷量，出版社也給你出。

相反，你就再有文化價值，可以提升國民素質，但沒銷量、沒贊助，仍是免談。改革開放後冒出的大小書商，自然更是惟利是趨，惟利是圖，沒有什麼更高的追求，遑論所謂出版家了。

高雅引導高雅，低俗引導低俗。有出版家的時代，引導出來一個高雅的出版環境。而沒出版家的時代，也就自然都是低俗的作品充斥出版了。那些曾經高雅或夢想高雅的作家、學者，為了迎合市場，也都被迫先後下水，以在渾水中摸得一份不錯的衣食。而不願下水者，則在「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的自慰中默默無聞走完一生。

阿來

在香港時，曾經參加一個文學講座，討論到經典名著與後現代顛覆的問題，一位英國教授反問：「你是準備讓你的孩子讀經典名著，還是讓你的孩子讀後現代所標榜的垃圾？」垃圾雖然色彩絢麗、光怪陸離，但是有害。

這不是顛覆不顛覆的問題，而是關乎後代、關乎社會未來走向的問題。捫心自問一下，現在所出的東西能有多少屬於經典？能有多少傳諸後世？

在一本書的後記中，我曾深有感慨地說：唐代是一個經濟非常發達的時代，其經濟總量約佔世界的七分之一。但唐代留給我們的，不是金錢，而是詩歌、是藝術。

如果我們時下的繁榮不能在文化建設上留下一些富有價值的東西，那將無顏面對我們的後人，也愧對我們的祖先。賺錢應該只是手段，文化建設才是目的。肩負著一代文化建設重任的出版商們，能不省乎？

這是一個沒有出版家的時代！這也是一個呼喚出版家的時代！

圖 網源 圖/文編輯 石頭君

佛陀里

【讓世界看見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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