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小說 龍涎香
喜帕被掀開的時候,兩個人都很驚惶。
傅幽離。荊玉堂。
一個屈膝蜷在角落,眼神顫抖但很倔強。一個舉著劍,冰冷地向對方:「你不是傅家小姐,你是誰?」她怯怯地反駁:「我,是。」他的劍又伸出了兩分,剛好觸到她白皙的鼻頭:「傅幽離在哪裡?你們究竟玩的什麼把戲?」
她的身子向後縮,顫巍巍地,又重複了一遍:「我是,傅幽離。」
壹
半個月之前。有人出黃金五百兩,買杭州綉庄莊主的項上人頭。荊玉堂接了這筆買賣,卻不慎中了對方的埋伏。
一個黃衣蒙面的少女救了他。
荊玉堂面不慈,心卻軟,挑了少女的面紗,佯作冰冷地問她:「你是誰?為何會出現?」 少女嘟囔著嘴,抱怨道:「你這人好沒有道理,不但不感激我,反倒質問我。」
荊玉堂瞧她個子小,眉眼生得濃厚,雖然總有幾分咄咄逼人的尖刻,卻又不失女孩兒的刁鑽頑劣。於是收了劍,道了聲多謝,掉頭便走。少女卻在背後發話:「人家剛打算告訴你我是誰,你卻走了,是真的不想聽了么?」
荊玉堂停下步子。少女撲哧一笑,提高了嗓門:「你聽好了,本姑娘姓傅,名幽離。」
「江南第一美人,傅家堡的大小姐?」荊玉堂詫異。
少女聽他的語氣,皺著眉頭,問道:「你有懷疑么?難道我的模樣不夠漂亮?」
輪到荊玉堂發笑了:「不是不漂亮,只是身為女子應當含蓄矜持。這一點,傅小姐倒讓我吃驚不小。」
後來兩個人便又各執己見地爭論了幾句。少女走後,荊玉堂有些怔怔,他這一天說的話,比往常的兩三個月還要多。做殺手當沉穩緘默,他竟然忘記了。
第二次,也是在杭州城,荊玉堂路過蓮花觀,見門口圍著很多的人,有白衣的秀才,也有抱劍的武士。他們各自站著,盯住緊閉的觀門就猶如盯著殺父的仇人。最讓人目瞪口呆的是一名爬牆的書生,被人揮刀削掉了一大簇頭髮,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啦哇啦竟哭了起來。
荊玉堂俯過去聽,才知道原來是傅家小姐來觀禮上香,而這些人,就為了一睹美人風采,顏面也不顧了。
荊玉堂覺得可笑。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也禁不住那名字的誘惑,找了偏僻無人的角落,輕飄飄躍過牆頭,在蓮花觀轉了一圈,直到看見幽離的背影。
一下子,他想起樹林里的場景。想起她挑落她的面紗時,她短短一瞬間的羞澀張皇。
然後荊玉堂便躲在門外,聽那背影絮絮地憂傷地念著,像是在祈福,又更像傾吐心事。荊玉堂聽她說,父親為了討好天龍門,將自己許配給門主的弟弟龐嘯天,三日之後便要舉行婚禮。說著說著,就剩下嚶嚶的低泣。
荊玉堂之覺得心痛,心亂,隨即走廊里傳來腳步,他便又偷偷離開了。
第三次,婚禮的前一天,荊玉堂看到傅幽離在醉仙樓飲酒。他想她必定心事太過繁重,鬱結難以排遣,便上前陪她同飲。
兩個人也不說什麼,各自抱了酒,咕嘟咕嘟灌下去。
幽離掉了手帕,荊玉堂也不告訴她,擅作主張收起來。揣進懷裡的時候,有一種奇怪的香料的味道順著手指爬上來,他微微一笑。
想必,這一襲之香,此生也難忘。
第四次,便是眼前。荊玉堂在幽離出嫁的當日,攔了她的花轎,像山賊一樣,虜劫新娘。他以為她也是樂意被拯救出苦海的,誰知道,卻是一個從沒有見過的女子,怯生生告訴他,我就是傅幽離。
荊玉堂失了方寸。
貳
新娘是傅幽離,沒錯。
錯的是那黃衣的少女給了荊玉堂一個虛假的身份,空勞他掛心。他在道觀所見,不過是傅幽離的背影,與黃衣少女有九分相似,他卻糊裡糊塗將這二人拼湊在一起。如今,只覺得混沌,不知孰真孰假。
更糟糕的是,荊玉堂作為刀口舔血的殺手,腦子裡赫然充塞了一個見了不足三次的女子。不管她是誰,他都一樣迫切地想知道她去了哪裡。
因為,他似乎動了真情。
他到底還是血氣方剛的男兒。
就像她,一身鳳冠霞帔,到底無法背棄父親,擺脫提線木偶的命運。
很多人,很多事,都那麼身不由己。
幽離站起來,說:「既然我不是你要找的姑娘,請你放了我。」
荊玉堂不解:「既然你不想嫁去天龍門,何不趁此機會一走了之?」
「你不明白。」四個字,幽幽的如一聲喟嘆。
荊玉堂不再問,背著劍走出山洞。風灌進來,火把滅了,向著天龍門的方向,一路踽踽。
在離總壇還有兩條街的時候,幽離聽說,龐嘯天被新娘一刀刺中心臟,死亡。
幽離只覺得房屋都轟然倒塌了。新娘不就是自己么?昨天夜裡她還在荒郊,與人辯駁自己的身份,她如何能一刀就要了對方的命。太多的惶惑鋪天蓋地席捲過來,幽離一個踉蹌撞倒了小販的麵攤。這時天龍門的人也來了,殺氣騰騰地,喝道:「你這妖女,竟然自動送上門來,看你這次又想玩什麼花樣。」
幽離想申辯,卻誰也不理她。幾條鋼索,如貫日的長虹,蜘蛛網一般撒下來,捆了她三匝又三匝。她微略一掙,細而鋒利的線便勒入她又嫩的肌膚,生生刺破了皮肉。她知道,這是天龍門的勾魂奪魄陣,整個江湖,都未必有幾個人能破。幽離想了想,放棄掙扎,咬著牙說道:「清者自清,我跟你們回去便是。」
話音剛落,圍觀的人堆里驀地冒出一頂斗笠。隨後又有一迅疾的身影,流水一般砍斷了兩條鋼索,將幽離像紙鳶那樣輕飄飄拋起來,她的手腳便都鬆開。對方於是摘了一把樹葉,冰針一般向天龍門的人射過去,同時,拉著幽離跳上屋頂,幾起幾落,倏忽沒了影。
旁人不知,只道這神秘人的輕功實在了得,幽離卻熟悉,因為這功夫她昨日方才見識過。她謝他不是,氣他也不是,跟著他跑了一陣,待身後無人,猛地甩開他的手,問道:「你跟蹤我?」
荊玉堂答:「我只是想看看能否招出什麼線索。」
「可我不是你認識的那位姑娘,你救我做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荊玉堂摸著鼻尖,表情很無奈。
「可天龍門的人不知道。」
「你也會說,清者自清,那又何必管別人。」
「可是,天龍門必要將事情擴大,牽連至整個傅家堡了。」幽離凄然一笑,戲謔地說道,「親家沒有結成,反倒結了仇家,我爹想來是氣壞了。」
江湖中的人都知道傅家堡與天龍門素來不和,到了傅塵遙當家作主之時,傅家堡的聲勢儼然一日不如一日。這傅堡主捨得將自己的女兒拱手相送,只為討好,想來也下了一番決心的,哪知道又橫生出這樣的枝節,壞了他苦心的經營。幽離對父親此舉,敢怒卻不敢違背,硬著頭皮豁出去嫁了,居然又身陷如此兩難的局面。她也不知,該慶幸還是埋怨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荊玉堂問。
「追查真相,緝拿兇手還自己清白。」幽離道,「不過,一定要快,要趕在天龍門與傅家堡徹底決裂以前。」
荊玉堂沒有出聲,他在想,自己一定是進來閑得發慌了,居然如此多事,算上了人家門派之間的恩怨。他搖搖頭,索性丟下幽離在這荒山野嶺,獨自走了。
還沒走多遠,幽離在背後喊他:「喂……」
他轉身,說:「我叫荊玉堂。」
幽離指著一快手帕:「荊玉堂,你的東西掉了。」
荊玉堂便折回來,趕緊將手帕疊好揣進懷裡。幽離嗅了嗅方才捏過錦帕德手指,嘟念道:「龍涎香……」
荊玉堂文:「什麼龍涎香?」
幽離指著他:「就是那塊手絹上面的味道,那是女兒家的東西吧。」
荊玉堂彷彿被揭穿了心事,沉下臉,道:「我救得了你一次,下回就未必了,你好自為之。」這一走,步子邁得更快了,彷彿生怕幽離迫上來再問他點什麼。
叄
是夜。
天龍門丟了一件東西,一件所有的人都不知其存在的東西。
拿走它的,是幽離。
也只有女子,心思細如塵,才會發現龐嘯天的指甲里,那些殘留的皮屑,除了有腐壞的血腥味到,還隱隱透著一股龐雜的味道。幽離喜看宋代的洗冤錄集,便遵循前人的記錄,將指甲里的異物輕輕挑出來,用白布盛著。回到客棧準備了清水和燭台,待皮脂與粉末分離,晾乾,便赫然發現,粉末在燃燒之時,所散發的,正是龍涎香的氣味。
幽離便去找荊玉堂,昨天以前他還住在悅來客棧,轉眼卻消失了蹤跡。幽離覺得這男子越發神秘了,是敵是友,更加難以說清。
她惟有去西夏。
西夏冷香閣。
一座如牢獄般的七層塔樓,終日不見生氣。塔頂的一層住了人,自稱鬼母,她的手裡每天都抱著一本竹簡,名為生死冊。來者只要按照她開出的條件,付齊所有的酬金,便可以在生死冊上留下仇人的姓名,不出半月,冷香閣的殺手必將事情處理得乾淨漂亮。
傅家堡與冷香閣有過數次往來,幽離也是聽父親說起,方知道江湖中的殺手組織除了紅袖樓與血滴子,原來還有一處隱秘的冷香閣。尤其不同的,是冷香閣為免遭人連根拔起,旗下殺手相互不認識。若單獨執行的任務也就罷了,若要協作,他們憑藉辨認對方的,不是容貌,而是塗抹於身上的龍涎香。幽離也正是對此好奇,才託人從西夏帶了龍涎香。中土的人,是極少識得那氣味的。
所以,不管猜想是否正確,這一趟西夏,幽離非去不可。
巧的是,剛入西夏過境,幽離撞見了荊玉堂。
再一次雙雙詫異。
她問他:「你如何會來到這裡?」
荊玉堂反問:「你又如何會來?」
幽離迅疾拔劍相向:「就算你不是跟蹤我,我也早對你有了懷疑。」
「懷疑我什麼?」荊玉堂漫不經心的問。
「懷疑你與那兇手根本就是一夥的,你故意擄走我,然後讓她有機會做新娘去刺殺龐嘯天。」
「我為何要這樣做?」荊玉堂的嘴角浮起一抹清淡的笑意。
「因為你是冷香閣的人。」
「何謂冷香閣?」荊玉堂的吃驚不是裝,只因為冷香閣的神秘,且地處西夏,莫說中原武林鮮有人知,就算知道,也不捨得張揚。好比藏於深閨的女子,驚鴻一瞥方才顯得珍惜可貴。是以荊玉堂這樣自立門戶不見經傳的小殺手,是不清楚當中隱匿的。
儘管他模樣誠懇,幽離卻還有戒心,便又問了一次:「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荊玉堂答:「找人。」
「什麼人?」
「一個姑娘。」
「你如何知道她在這裡?」
「你告訴我的」
「胡說!我幾時對你講過!」幽離一急,微微紅了臉,再加上她跺腳的模樣煞是可愛,荊玉堂居然竊笑起來:「你不是曾經告訴過我,那手帕上的氣味,叫做龍涎香嗎,於是我便來了。」
幽離自然不肯相信,一劍劈過來,荊玉堂閃身躲開了,她便接著劈過去,第二劍,第三劍。荊玉堂知道幽離的武功儘是些花拳繡腿,處處忍讓這她,好像只是陪自家的花貓玩耍。
誰想半路殺出一名青衣少年,對準了荊玉堂的門面,攻勢尤為猛烈。荊玉堂防著他,卻沒有注意幽離的劍也在他背後兩尺開外處的地方撣了一個劍花。幽離以為荊玉堂可以躲開她的劍,哪知少年居然從袖底射出暗器,荊玉堂為了躲避,胸口生生撞在了幽離的劍尖上。幽離驚呼一聲,劍柄落地,與此同時荊玉堂也沉沉地倒了下來。
好心做壞事的少年看著眼前一幕,恍然明白了,嘀咕了一句:「原來是在耍花槍。我還以為他欺負你呢。」幽離扶著荊玉堂,狠狠瞪他已眼,喊道:「你真蠢,幹嘛不問清楚,還不快點過來幫忙。」少年聽罷,哈哈大笑起來:「姑娘你才有夠蠢的,當時那種情形,難道我還要站到中間來問你,需不需要我幫忙,然後再動手嗎?」
幽離又氣又羞,臉紅到耳根。少年見荊玉堂流了不少的血,方才收起笑臉,將他們帶回了自己的家中。幽離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少年的俠義心腸,她很快諒解,二人冰釋前嫌。
肆
少年叫阿十,有著清澈的眸子,和時常掛在臉上的俊逸洒脫的微笑。他的十指也很巧,荊玉堂的傷口很快包紮好,血不流了,人睡得也安詳。
幽離在門外,見阿十齣來,問了裡間的情況,然後說:「你暫時代我照顧他,可好?」
「你要走?」阿十問。
「嗯,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幽離說,「我要去西涼山。」
西涼山便是冷香閣的所在地,以奇險幽僻著稱。在西夏臣民的眼力,那是一座鬼山,連樵夫和獵手也未必敢踏入半步。
阿十聽說幽離要去鬼山,他雖然沒有阻攔,但在確定了荊玉堂的傷勢已無大礙之後,他便尾隨著幽離,也到了西涼山腳下。
幽離入山以後多次遇險,卻總能化險為夷,她不知道,原來都是阿十在暗中相助。
直到爬上山的最高峰,找到了傳聞中的塔樓,也見到了鬼母。幽離陶出事先準備的銀票,擺著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道:「我要買一個人的性命。」
鬼母幽幽地問:「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鬼母陰森地笑了:「不知道名字你來找我,小姑娘,這遊戲不是有錢就能玩得。」
「可是我知道,她是一名女子,穿黃衣,身上有龍涎香的味道。半個月前,在江浙一帶出現過,還自稱是傅家堡的大小姐傅幽離。或許,她還殺了一個叫龐嘯天的男人。」
鬼母慘淡的眼睛裡射出幾許寒光:「姑娘,你沒有那個人的身份性命,老身幫不了你。」
幽離明顯的覺出空氣里逐漸凝聚的殺氣,她有些害怕,卻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這件事與冷香閣必定有關。她又從懷裡掏了一疊銀票,甩在几案上:「我不要她的姓名,我只想請鬼母派人替我將她活捉了。再不成,只要告訴我她在哪裡,要多少酬金,鬼母只管開價。」
話畢,頂樑上忽然躍下一個人,抓著幽離的手,喝道:「快走!」
幽離回頭看去,竟是阿十。
「你……」她還想說什麼,阿十卻截斷她:「再不走只怕你我都要命喪此處了。」
這時,塔樓里隨即充斥了鬼母陰狠的笑意:「黃毛丫頭,不自量力,敢與我冷相閣叫陣,近日老生勢必要抽你的筋,喝你的血。」
幽離只覺得眼前發黑,所有的燈燭彷彿都熄滅了,地板與屋頂交替旋轉著。阿十的手她也握不到,她的嗓子里徘徊著驚恐的尖叫,張開嘴,卻沒有聲音。突然又有蝙蝠一樣的東西撲簌簌朝她飛過來,她一邊擋一邊躲閃,身體的力氣猶如江河迅速瀉下去。最後,一雙強有力的手在她即將虛脫的時候握住了她,她聽見荊玉堂的聲音:「別怕,我在這裡。」她的眼眶裡突然湧出淚水來,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燈又重新亮起來。
方才的混亂驟然消失,鬼母也不知所蹤。
阿十和幽離都受了傷,而荊玉堂動了真氣,尚未復原的傷口,鮮血也汩汩地冒出來。幽離便不顧自己,撕破了裙邊,替荊玉堂重新包紮傷口,一邊低低地抽泣。
荊玉堂抬起她的臉:「哭什麼,傷口很痛么?」
幽離搖頭,哭得更厲害了:「我傷了你,你卻救我。」
兩個人一言一語絮絮地說著,連塔樓都被說得溢滿柔情。阿十半躺著,靠在牆角,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伍
荊玉堂企圖勸說幽離:「這件事情太危險,你再查下去,只怕性命也堪憂,就不要那麼固執了吧。」
幽離反唇相譏:「如果讓你放棄尋找那名黃衣少女,你可願意?」
荊玉堂壓了口。幽離則涼了心。
未幾,江南傳來消息,天龍門被推舉成為正義聯盟的首腦,而傅家堡卻臭名昭著,成了眾矢之的。幽離到底還是牽掛著親人,想自己在西夏也無可作為,便決定潛回傅家堡,找父親商議對策。她問荊玉堂:「跟我一起回去可好?這一路上,指不定還要遇見什麼豺狼野獸。」
荊玉堂的回答叫她失望:「我暫時還不能離開西夏。」
「就為了你的黃衣少女?」幽離怒不可遏。偏偏荊玉堂還點了頭,說:「就算,是吧。」幽離便匆匆收拾了行裝,也沒有跟阿十道別,策馬上路了。
七天以後,幽離平安到達傅家堡。
傅塵遙見女兒回來,不但沒有欣喜,還上前摑了她一掌:「你還有臉回來,傅家堡如今這局面,全是拜你所賜。」
幽離自知理虧,捂著火辣辣的面頰,低聲道:「爹爹可否聽我解釋?」
傅塵遙睥睨她,問:「有什麼就趕緊說,只怕遲了就再無機會了。」
幽離不明白父親話里的意思,只是將這些日子的所見都詳述了一遍。起初,傅塵遙心不在焉,到後來卻十分激動。幽離說完,他整個人都僵了,顫顫地問道:「你說的可有虛假?這件事,真的與你無關?」
「女兒縱使不願意嫁給那龐嘯天,卻也曉得以大局為重。爹爹是為了傅家堡,女兒心裡即時埋怨,也不得不遵從。」說著,眼眶又濕了。
傅塵遙手裡的茶杯轟然落地,碎裂的聲音惹得他立時老淚縱橫。他從堂上下來,扶著幽離,顫聲道:「孩子,快走,爹爹對不起你。」
幽離不明所以。傅塵遙又說道:「你回來之時,我已經派人通知天龍門。我以為,將你交出去就能免我傅家的災禍。我錯了。我沒有資格為人父,我居然連自己的女兒也懷疑……」
幽離看著父親斑白的雙鬢,凄然一笑:「既然如此,就讓女兒由得天龍門的人處置,所有的事,女兒願一力承擔。」
傅塵遙已不敢正視幽離,背轉了身,吩咐道:「來人,帶小姐從密道出去。」
幽離卻不肯,跪下來,而此時,天龍門的人,已經到了傅家堡的大門外。
傅塵遙再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了淚痕。他的手指還在顫抖,像綁著千斤重的石頭,緩緩抬起手,指著幽離道:「老夫沒有你這樣的不肖女兒,為了一個野男人,謀殺自己的丈夫,令我傅家堡蒙羞。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傅塵遙的女兒,你的生死,也與我傅家堡無關。」
幽離會意,長吁了一口氣,定定地望著傅塵遙,磕頭,千言萬語,都來不及說下去。
天龍門的人走進來,傅塵遙重又轉了身去,拳頭死死地握著。那一刻,他心痛難當,他的所作所為,亦得到最嚴酷的懲罰。
幽離被勾魂奪魄的柔絲索縛了手腳,像粽子一般,被人抬回天龍門,囚於陰暗的地下室。她本以為,天龍門門主不久便要審訊她,誰知道出了一日三餐送飯的小廝,整整兩個月,無人搭理她。幽離滿心疑竇,還在想著,莫非對方打算就此囚禁她至死,卻忽然聽得外間一陣火花流水的大斗聲音,隨即牢門也被踢開,來者赫然是阿十。
阿十說,他在西夏,聽說幽離落入天龍門的手中,他便披星戴月地趕來了。而幽離問他的第一句話卻是:「你知道荊玉堂現在在哪裡么?」
阿十怔了怔,搖頭,個中凄苦,只能他已人消受。
陸
荊玉堂在西夏,他殺了鬼母,一夜成名,也成為冷相閣的眾矢之的。
其實在江湖,像荊玉堂這樣身懷絕技的人有很多,他們缺的只是時機,一個足以令他們聲名鶴起的時機。
荊玉堂得到了,他的身價倍增,甚至敢與紅綉樓的頂尖殺手司馬三娘平起平坐。
原本他去西夏就是帶著目的而去的,並非真的只為尋找魂牽夢縈的黃衣少女,還因為有人聘他殺一個左手善用軟鞭的女子,其形容相貌,與鬼母無異。是以當荊玉堂陰差陽錯與鬼母在冷香閣交手之後,他便懷疑,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幽離走時無暇陪她返江南,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當一切似乎塵埃落定,荊玉堂想起幽離,不知那女子在江南一切可安好,他便繼阿十之後,風塵僕僕地去了。
才聽說,傅幽離被神秘人救走,去向不明。
與此同時,他還聽說,秦淮河畔近來總有一蒙面的黃衣女子,專門攔截新娘的花轎,也不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僅僅延誤了吉時,才肯放人離去。
荊玉堂驚駭不已,慌忙趕了去,在一頂荒棄的花轎旁邊,嗅到郁烈的龍涎香的味道。他覺得上天是眷顧他的,幾番輾轉,幾乎絕望,卻終於還是讓他遇到。
那一陣,荊玉堂便在秦淮,尤其留意辦喜事的人家。花轎一出門他便緊緊尾隨著,像一隻等待螳螂的黃雀,等著一個令他銷魂的身影。
七月初三。那身影降落在竹枝巷一戶繆姓的人家。
可荊玉堂看到的,不是當初的黃衣少女,赫然竟是幽離。她似是預准了他會來,笑盈盈地問道:「很驚訝,也很失望,對不對?」
「你為何耀這樣做?」
「引你現身啊,否則,只怕你這輩子都不來找我了。」幽離說得委屈,笑容也酸澀起來,「其實是阿十給我出的主意。他說,你如果來了,我起碼能見到你,你若不來還更好,說明已經忘記她,那樣我便能再勇敢一點,自己去找你了。」
荊玉堂看幽離羞答答的模樣甚為可愛,一時心也軟下來,情不自禁牽起了她的手:「你做這些事,都是為了我?你覺得這樣做值得么?」
「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我從來不想,我只想你就對了。」幽離說得真切,面上堆著紅暈,荊玉堂湊過去要吻她。突然之間,牆外面飄過一張紙鳶,有人從上面狠狠地落下來。貼近地面的時候,又像鳥兒一般騰空飛起,袖底拋灑出一連串的暗器。
「小心!」荊玉堂推開幽離,迎著對方的掌風一劍擊過去。這時,他們都看清楚了,那偷襲的人,原來正是阿十。
「阿十,你為何要這樣做?」幽離大聲問道。
「報仇!」
「報什麼仇!」荊玉堂一邊還擊,一邊厲聲追問。
「鬼母死了。我便是冷香閣的新主人。以前我不知道,原來收養我,教我武功的神秘人,就是鬼母。上次與你們在塔樓同她交手,我才看清。她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是一定要為她殺了你的。」阿十說得急,語序混亂,但手裡的招事卻沒有半點懈怠。
「阿十,快停下,你打不過玉堂。」事實上幽離也不曾見過阿十的武功發揮到極致會是怎樣,她之所以這麼說,是想亂了阿十的陣腳,讓荊玉堂多幾分勝算。阿十卻被激怒,反手扔出兩顆梅花針。
荊玉堂益慌,卸了刀劍上的氣,想替幽離推開那梅花針。誰想阿十原來早有盤算,他不過是聲東擊西,並非有心傷害幽離,他給荊玉堂準備的,是如暴雨般細小的毒針。
荊玉堂沒有躲得過。
阿十也沒有。
因為當他看見幽離飛身撲過去,要替荊玉堂擋下那些毒針,他無奈,只得用自己的身體來護衛她。他利用幽離引荊玉堂現身,卻不想,從愛情萌生的那一刻起,他便註定成為輸家。
他沒有得到幽離的一滴眼淚的悼念。
這女子,為荊玉堂,已經哭斷了肝腸。
她問他:「如果生命還能延續,你是否願意跟我在一起?」
荊玉堂回答:「願意。」
「忘記黃衣女子,全心全意根我在一起?」
「是的。因為你就是她的重生。」
柒
你不是你,你只是她的重生。幽離永遠都記得荊玉堂臨死前的話。她想哭,但再也哭不出來。墳頭撒滿了龍涎香,那味道被風吹得凌亂,漸漸淡至虛無。
至於那黃衣的少女,她叫小艾,是冷香閣一名普通的殺手。天龍門的門主願意犧牲自己的親弟弟,買殺手假扮新娘,只為了打擊傅家堡,奪取江湖第一幫派的美譽。和傅塵遙一樣,他付出的代價是慘痛的。這樣的江湖,讓人心寒,也讓人迷戀。
而小艾不會知道,原來,還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為她牽動了一生的情。
也辜負了一個女子一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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