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最遙遠的老頭

最新 06-19

小時候剛會走的時候，

追著跑著叫一串爸爸爸爸爸爸

聲調一聲一聲更揚，

後來，爸爸就從一串雙音字

變成了單音旁

爸

父親大概是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少年多畏，青年多挑釁，及至壯年卻恨君生早。長夜陪著散步在寬闊的街上，那個曾經擁有寬厚的臂膀、挺拔的身姿、威武胸膛的英雄大大，如今彎曲、憔悴、衰老，像歲月一絲絲抽空了的熱帶氣球，枯萎了的老頭，忽覺浮生大夢一場。想起萊昂納德·科恩的一句詩來：你走你的路，我也走你的路。

大部分的家裡，爸爸大概充當的都是晾衣架或者背景牆，家裡說話的是媽媽、訓娃的是媽媽、吃喝掃灑全是媽媽。爸爸呢，常常只是在孩子打鬧升級、學習調皮時出來端端的架子，假裝或者真的凶神惡煞；爸爸通常也扮演閨女兒子出嫁迎娶時站台的擺設，一手擎著閨女的縴手交給一個心裡暗罵的渾小子，另一手像無處安放的青春，而哭天抹淚的主角通常是媽媽。

爸爸的表達，除了小時候把孩子背在肩上，讓小孩看到最遠處的風景、獲有最高高的驕傲，慢慢的就變成了成長路上的「關注卻不說話」。這種相坐無言的狀態，總要持續一個五年計劃，兩個五年計劃，三個五年計劃，或者再加。而兩個男人之間的重逢，需要的並不是表達，而是各自摔打和時間拉扯。用時間追趕時間，追到三千理想相近，追到年齡和年齡的距差似乎迫近。終於一個兒子懂得了沉默的語境，和爸爸關切的眼睛，還有越發佝僂的背影。

張愛玲說：「中年以後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從熱血的青年，到沉默的中年，到滄桑的老頭，這麼多些日日夜夜，如果兒子、女兒斟一滿杯酒來，共浮上一大白，說一句貼已的話兒，當多悠哉樂哉啊！只是我們太晚明白。

我對我家的老頭也是這樣太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