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人物 | 一個時代的斯文走了,中國大學的靈魂丟了

人物 | 一個時代的斯文走了,中國大學的靈魂丟了




源:國館(ID:guoguan500

0)轉載請聯繫國館。




一生盡瘁學術,垂五十年,對於國家服務之久,貢獻之多,於此可見。其學養毅力,尤足為後生學子楷模。


——北大校長蔣夢麟








「求學不為國,求學何所用?」



近代中國,清華北大都是各領風騷,

大師輩出之時,能人異士甚囂塵上。梅貽琦是個例外,不爭不搶,不起鬨不喧嘩,低調而乾淨,像陽光下的一縷春風。極少有人知道梅貽琦,但清華諸輩大才因他而出。



1889年

12

29

日,寒冬臘月,北風凜冽,一個男娃的哭聲打破天津港的沉寂,

天津梅家的第五個孩子出生了,其父梅伯忱高興地替孩子取名:梅貽琦,字月涵。




梅貽琦出生時,家裡情況不是很好,

「非甚寬裕」。但日子也過得下去,「諸兄姐每人都有一位奶媽」。




可是那個時節,局勢動蕩不安,

庚子之亂更是一夜之間令天津成為戰火綿延之地。




梅伯忱失業了,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斷了,

梅家就此陷入最艱難的度日之期,「奶媽解聘,母親乳水不足,除去幾間舊房庇身以外,夠得上是標準的無產階級了。」




弟梅貽寶一直活到十幾歲才穿得上一件專門為他做的袍子。







然,固其生計也困厄,幸其父也辛勤而開明。




梅家歷代以詩書傳家,家風溫良。




梅伯忱中過秀才,對其子女均以詩書為第一要求,

「人口雖然眾多,父親卻咬定牙,叫每個兒子受教育,後來天津開辦了女子學校,他叫兩個未出嫁的女兒亦受教育。」



這在當時,算得上極其開明。




他的兒子女兒們也頗為爭氣,

梅貽琦成了清華校長,梅貽寶後來成了燕京大學校長,

都是民國數一數二的國寶大師。



1904年,梅貽琦

15

歲,

以「尋找現代社會文明之光」考入天津南開中學,這個15歲的少年,開始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外面隆隆炮火與自己肩上責任之間的關係。




「自此砥礪求學,日益精進。」




1908年,梅貽琦以全班第一的成績從南開畢業,

被保送至保定直隸高等學堂。親朋好友都勸他父親:




「你家貽琦這麼出息,畢業之後,可以找個小職員——如洋行職員,中小學教員,

替你分擔,了此一生。」




但梅貽琦又怎麼會甘心庸碌一生,

「求學不為國,求學何所用?」




他決心考庚子賠款的留美學生名額。




清華大學一角

。圖源網路







這一考,就考上了,第六名。按規定,考上的學生,先要到當時的游美學務處(即清華大學前身)學習,也許連梅貽琦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去,就出不來了,從此,梅貽琦這三個字和清華園這三字就再也分不開了,出國,留學,回清華;再出國,再游美,回來,還是清華。




「三十二年間,從未間斷。」




後來,留美回來的梅貽琦在清華任教,

向當時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抱怨:「我對教書沒什麼興趣,想換個工作。」




張伯苓勸他:

「你才教書半年就不願意幹了,怎麼知道沒興趣?

青年人要忍耐,回去教書。」




結果,

「這一忍耐,幾十年,一輩子下來了」。




清華大學,包括後來的西南聯合大學,

都成了梅貽琦求學報國之途徑。




教書匠也沒有其他的本事,

多育出來幾個好學生,便是對國家,對民族最好的報答。

結果他育出整整一代的大師將才。




這樣一來,就苦了家人,尤其是父母,

1929年,梅貽琦父親去世時,他在美國任清華大學留學生監督;1943年,他母親去世時,他在焦頭爛額地維護西南聯大的教學。

他這一生,都撲在教育上,

「吾於校事亦不擬請假,唯冀以工作之努力,

邀吾親之靈鑒,而以告慰之耳。」





清華大學一角

。圖源網路







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1927

年,蔣介石提出要實施「黨化教育」,

要「以黨治國」,「以三民主義治國」。




這樣一來,每所大學被硬性規定要上黨課,

學生不許自由集會和遊行,思想行動皆要受監督。




在《告誡全國學生書》里,蔣介石甚至宣稱:




「破壞法紀之學潮,自與反革命無異,

政府自當嚴厲制止,如法懲處。」




當時的清華大學校長羅家倫積極配合國民政府,

在清華實行嚴格的軍事化管理,還成立政治訓育部,鉗制學生言論。




清華大學的學生自由自在慣了,都是激進的自由主義擁躉,

哪受得了這個。軍訓不去,上課不聽,連和那些上「黨課」的教師同桌吃飯都不幹。




羅家倫臉上掛不住了,向學校董事會提出辭職威脅學生,

結果學生會放出話來:「無論國民政府批准與否,本校無人挽留。」




不僅如此,羅家倫走後,

清華學生還列了一個五條選人標準給國民政府:




·無黨派色彩


·學識淵博


·人格高尚


·確實能發展清華


·聲望素著




足見當時清華學生之血氣方剛,力量之大,

甚至可以左右校長之去留,和現代大部分中國大學生之渾渾噩噩,完全不同。





清華大學

。圖源網路






1931

年,經過再三物色,

蔣介石親自拍板,「電促月涵從速回國」。梅貽琦走馬上任。




1931

12

3

日,大雪,清華園一片銀裝素裹,

梅貽琦發表就職演說:




「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一開口,即明大學之宗義,闡學問之根基,

震顫全場,千秋受用。




「一個大學之所以為大學,全在於有沒有好的教授。

我們的智識,固有賴於教授的教導指點,就是我們的精神修養,亦全賴有教授的inspiration(啟迪)。」梅貽琦還有著名的關於大學教育的「從游論」:




「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

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游也。

從游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不求而至,不為而成。」




梅貽琦認為,大學對學生的教育,身教重於言教,

關鍵在於教授之示範。




「吾認為教授責任不盡在指導學生如何讀書,如何研究學問。

凡能領學生做學問的教授,必能指導學生如何做人。」




故而梅貽琦對於教授之選拔必有兩種標準,

其一,必有精深學問,「以己之專長之特科知識為學生明晰講授」;

其二,必有高尚人格,要為學生「自謀修養、意志鍛煉和情緒裁節」樹立榜樣。




他希望清華的畢業生既有精深之學問才華,

亦有足可垂世之高尚人格。




唯有如此,清華師生方可不僅在學術上有所造詣,

且於國事,亦可救國救民於水火。




正如梁啟超所期盼:

「崇德修學,勉為真君子。異日出膺大任,

挽既倒之狂瀾,作中流之砥柱。」




漫天風雪中來此學界泰斗,

一個全新的清華正在此蕩氣迴腸之氣勢中全面鋪開。









在「大師論」的原則指導下,

梅貽琦挖空心思,遍地求賢,清華迎來了抗日戰爭前的黃金6年。




這一時期,吳晗、劉文典、潘光旦、聞一多、錢鍾書、華羅庚,紛紛趕赴而來,小小的清華園,一時間成為大師之淵藪,思想引領之源頭。




劉文典,學貫中西,精於國學,

尤其是莊子,以煌煌大著《淮南子鴻烈集解》與《莊子補正》十卷本震撼文壇,一度被蔣介石抬舉為「國寶」。




為人狂妄之極,自稱「普天下真正懂莊子的只有兩個半人,一個是莊子本人,一個便是我,半個人天下共分之。」罵沈從文,不屑於馮友蘭,跟蔣介石都敢對著干。可就這麼一個人,對梅貽琦硬是服服帖帖,盛讚他:「貞固足以幹事,明德足以服人。」




梅貽琦在清華,他在清華;

梅貽琦在西南聯大,他在西南聯大。華羅庚原本只是一個只有初中學歷的人,後來被招錄進入清華,從一位系資料員升為助教,又被推薦給「中英庚款委員會」,送到劍橋大學深造,再後來,跳過講師、副教授,直接被擢拔為正教授,這一路的「破格提拔」,都是梅貽琦打點完成的。




歷史學家吳晗投考北大,英文考得一塌糊塗,

但中國文史成績極優,北大不要,清華破格要了,

結果一入校便以其才華備受關注。

唯才是舉,不拘一格降人才,清華因為這些大師而成一流之學府,而這些大師之所以選擇清華,也有賴梅貽琦精心維繫的民主氛圍與自由學術空間。




有人說,民國時期清華師生太過狂妄,趕校長,頂教授,見誰倒誰,可是梅貽琦一生侍於清華47年,誰也不敢「倒梅」。足見梅貽琦巨大之人格魅力。





梅貽琦

。圖源網路






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



1936年

2

26

日,清華髮生大逮捕事件,3000名武裝軍警深夜闖入清華園抓人,全校領導層在梅貽琦家中緊急商討對策,大家情緒激動,每個人都說了很多,唯獨梅貽琦一人,默不發聲,「大家都等著他講話,足足有兩三分鐘之久」。




但他還是抽著煙,

在煙霧繚繞中悶頭沉思。




最後馮友蘭實在忍不住,問他:「校長,你怎麼看?」




梅貽琦這才回答:

「我在想,

我們要阻止他們來是不可能了……」接著娓娓道出自己的應對措施。




梅貽琦多半給人的印象是「寡言」,甚至是「不言」。他的妻子韓詠華嫁給他時,就被人警告:




「你小心,梅貽琦可是個不怎麼說話的人。」




其謹言少語如斯。



但真正懂梅貽琦的人知道,

他並不是不喜歡說話,只是認為,多說不如多做罷了。




「為政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




所以梅貽琦在校長任,很少下定決策,

他最常說的話就是「吾從眾」。他認為,對學校有最高決策權的,應該是教授,而不是校長。




為了實現

「教授治校」,

梅貽琦成立了教授評議會,作為學校的最高權力決策機關,

至於自己,

「校長的任務就是給教授搬搬椅子,端端茶水的」。

只要教授提出的建議有理有據,對學術、對學校有益,梅校長就會簡單地說一句:「吾從眾。」




教育界人士誇他:「梅校長治校有方啊。」




梅貽琦並不歡喜,只是淡淡地說:




「就是有一些成績,也是各系主任領導有方。

教授中愛看京戲的大概不少,你看戲裡的『王帽』,

他穿著龍袍,煞有介事地坐著,好像很威嚴,

很有氣派,其實,他是擺給人看的,真正唱戲的可不是他。」




言下之意,他梅貽琦,不過就是那個

「王帽」而已,




其謙虛溫良如斯。





梅貽琦雕像

。圖源網路








1909

年報考庚款留美學生放榜時,

學者徐君陶在那看榜,看到一個少年,「不慌不忙,不喜不憂,也在那兒看榜。

我當時看他那種從容不迫的態度,

察覺不出他是否考取了。」




後來在船上相見,徐君陶這才知道,

原來這少年就是梅貽琦。




學者楊錫仁是梅貽琦在美國留學時的室友,

他從未見梅貽琦對誰急過臉,為人也寬厚。




「成績優異,性極溫和。從無怨懟,永遠輕聲細語。」




寬厚的梅校長治下的清華,

自然也自由。




學生把梅校長的話編成打油詩:




「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

可是學校總認為,恐怕彷彿不見得。」




他從不明確命令學生要如何如何,

也從不以校長之身份強壓學生務必如何如何,

為校長几十載,從未見梅貽琦發過脾氣,只是有時閉門兩三日,有再大的爭執,也商量著來。




這便是梅貽琦的胸襟與氣度。




也正是這份胸襟與氣度,

才有了瀰漫著自由與獨立的清華園以及後來的西南聯大。

朱自清曾寫過《清華的民主》一文:




「在清華服務的同仁,感覺著一種自由氛圍,每人都有權利有機會對學校的事情說話。清華的民主制度……究竟還是很脆弱的,若沒有一位同情的校長的話。」




清華的民主能否發展起來,殊實難說,

自1931年接管清華,幾經搬遷考驗與各種學潮風暴,

他總是安詳靜肅,不聲不響地籌劃應付,

在極其困難中謀求發展與壯大,

即使與當局與學生意見相左,

也絕不公開衝突,皆容忍之。




其雅量宏大如斯。






清華大學一角

。圖源網路







他心中就只有聯大,沒有清華了



1937

年,抗戰爆發,

清華北大被占,南開遭轟炸,近乎夷為平地。




為保弦歌不輟,在國民政府授意下,

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南遷,

始駐長沙,後留昆明,組成「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絕徼移栽楨幹質

,

九州遍灑黎元血」,這所真正在戰火中綿延長存的大學,被國內外公認為中國教育史上幻境般短暫的奇蹟,而締造這個奇蹟的,正是梅貽琦。




當時,西南聯大由三所學校組成,

所以有三位常委:張伯苓(南開校長)、蔣夢麟(北大校長)、梅貽琦(清華校長)。由於蔣夢麟和張伯苓在重慶政府都擔任要職,所以西南聯大的校務事實上都落在梅貽琦一個人身上。




西南聯大初創期,張伯苓曾把自己的表給梅貽琦:


「我的表你戴著。」




言下之意,要梅貽琦代表他。




當時社會地位和政治聲望皆高於梅貽琦的北大校長蔣夢麟也是一樣:




「對聯大事務,不管即是管。」




這個時候,梅貽琦當仁不讓,被推上台前。





清華大學

圖書館

。圖源網路




清華嚴謹,北大自由,南開活潑,

三所學校風格各異。其實清華和南開還好,有「通家之好」,南開校長張伯苓是清華大學的籌備顧問,問題是北大。要讓這所一直自詡為「最高學府」的大學沒有意見完全融合,是一件難事。




梅貽琦先是在資金上支持。




1937

9

月起,政府因抗戰縮減文教經費開支,

全國各高校經費一律按7成撥給,北大南開經費捉襟見肘,都快揭不開鍋了,這麼大一個學校,平均每月只有3萬元,按照戰時物價水平,只夠吃個半飽,而上下各類設備等,例如圖書館實驗室,「政府則不予以解決」。




但堂堂一個國立大學,圖書館實驗室都沒有,那還叫大學嗎?




清華不同,清華的前身是留美預備處,

有庚子賠款的資金支持,富裕一些。




故而清華的資金,除了負擔自己,還勻給聯大一些。




梅貽琦也四處奔走,為聯大籌措資金,

經常往返重慶與昆明,「那時由昆明到重慶乘飛機是件難事,飛機說不定什麼時候起飛。」




有一次梅貽琦返途遇到日本飛機轟炸,

在旅途中耽誤了近3個月才回到昆明。

差點因此而喪命。




抗戰八年,梅貽琦與其說是西南聯大的校長,不如說是西南聯大後勤部長。

讓學生安心學,讓老師安心教,他跑斷了腿。

後來相繼從中英庚款董事會要來了25萬法幣,從中華文化教育基金會要來了15萬法幣,又去天天跑教育部,要錢要錢要錢,又從教育部要來了幾十萬美元,終於把實驗室、圖書館稀稀落落地建立了起來。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

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





清華大學一角

。圖源網路




當聯大師生從長沙長途跋涉到昆明之後,

當時的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受梅貽琦之託為聯大設計校舍。




不到一個月,兩個人就拿出了一套設計方案,

「一所中國一流的現代化大學躍然紙上」。




但梅貽琦苦笑了一聲,否決了他們的方案,原因很簡單,因為沒錢。




此後兩個月梁思成夫婦把設計稿改了一遍又一遍:




高樓變成了矮樓,

矮樓變成了平房;磚牆變成了土牆,青瓦屋頂變成了鐵皮、茅草屋頂。




設計稿改到第五遍的時候,

梅貽琦還不滿意,不滿意的原因還是沒錢,他希望設計方案能再簡單一些,再少花錢一些。




梁思成瞬間毛了,忍無可忍,衝到梅貽琦面前,咆哮道:




「改!改!改!還要我怎麼改?!

茅草房?不是每一個農民都會蓋嗎?還要我梁思成幹什麼?好吧,茅草房就茅草房,但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們現在使用的木料,連蓋一棟標準的茅草房都不夠!」




梅貽琦懇切地解釋道:

「大家都在共赴國難,思成,以你的大度,最後諒解我們一次,行嗎?等抗戰勝利回到北平,我一定請你建一個世界一流的清華園,算是我還給你的,行嗎?」




梁思成咬著牙,又去改設計方案,

是啊,大家都在共赴國難。半年後,梁思成的設計方案落地了,一棟棟低矮簡陋的茅草房從西南聯大的校園稀稀落落地建起來了,看著根本不像一所大學,倒像是偏僻農村的一個小村子,更不用講這是一個世界級的建築師設計出來的。





清華大學一角

。圖源網路







除了校舍簡陋,西南聯大諸師生的日常生活更是慘淡,

1937年起,教師的基本工資就按照原先的

7

成發給,還要承擔各類稅負。




隨著戰爭越大越久,物價越來越高,

而教授們的工資,也越來越少。

有人算過,1941年,教授們所領的工資,

只相當於戰前三十分之一。




1943

年,則百分之一都不到。

梅貽琦的妻子韓詠華當時沒有工作,全家都靠梅貽琦微薄的薪水支撐,其他教授都是如此。




於是韓詠華便聯合潘光旦、袁復禮等教授們的妻子一起做米糕,

還特地取名叫「定勝糕」。




寓意抗戰定勝。




為了多賺些錢,夫人們分頭行動,

背著籃子,直接在昆明街頭叫賣。




有一次,一個穿著旗袍,手提精緻小包的婦人前來購買,

得知韓詠華竟然是大名鼎鼎梅貽琦的夫人,驚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清華大學校長的夫人站在街頭叫賣糕點,

這可真是曠了古絕了今。學生們的日子更不好過,工學院的學生,住的是草頂泥牆宿舍,也住過「暗無天日」的鹽庫。




有時候下雨,屋頂根本不防雨,

於是同學們便只能撐著傘睡覺。

寢室里沒有燈光,

大家就只能幾十個人擠在走廊上少有的燈光面前看書。戰爭打到後面,連昆明都變成了前線,

經常被轟炸,

校舍、圖書館均被損壞,聯大師生誦書之聲不絕,撐著傘在圖書館裡看書。




弦歌不輟,詩書傳道,

雖國難家貧,而奮發之志愈甚,震撼人心。




然而,正是在這些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裡,

正是在這群飯都吃不飽,覺都睡不好,

還打著傘一心一意求學的人中,

走出了一群穿著破衣服破鞋的少年。




他們登上了諾貝爾獎的領獎台,

引爆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

製造了中國第一台億萬次銀河計算機。




中華文脈於此得以保存及發展,

梅貽琦居功至偉。





清華大學一角

。圖源網路







言論自由,學術獨立



和同時期師生們鬧分裂打破頭的西北聯大不同,

西南聯大雖三校有不同之歷史,各異之學風,但八年之久,合作無間,「以其兼容並包之精神,

轉社會一時之風氣,

內樹學術自由之規模,外來民主堡壘之稱號,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之諤諤。」




特別是在學生方面,

「正課之餘,講演會、討論會、戲劇、歌劇、壁報、集體旅行學習蓬勃一時。」你很難把這所洋溢這青春自由民主氛圍的大學同戰爭聯繫起來。這一切,胥賴梅貽琦嘔心瀝血營造的「學術獨立自由」的環境。




1939

年,國民政府大力推行「黨化教育」:

公開反對當時知識界一致認為的教育與學術獨立:「應使教育和軍事、政治、社會、經濟一切事業的貫通。」要「齊一趨向,集中目標」。




於是,

「國民黨直屬支部」「三青團直屬分團部」「訓導處」等機構都在聯大成立了,

學生們還要上「三民主義」即「黨義」等課。結果,「功課表成了法令」;「訓導處成了統治思想的工具」;「學校教育不但成了統治教育,簡直是特務教育」;

師生們一致抵制,

學生黨課不去,教授黨課也不上,許多教授被要求加入國民黨,有的草草填了個入黨申請就不管,有的硬是拒絕加入。




學生甚至還自發成立「反總考委員會」,把反對黨化教育直接演變成遊行示威活動。

梅貽琦則堅定站在師生這一邊,給教育部發文:




「大學為最高教育學術機關。教育部可視大學研究,教學之成績,

以為賞罰殷最,但如何研究、教育,則宜予大學以迴旋之自由。」




申文浩然,立場高遠。




這篇發文甚至被視為梅貽琦「民主教育」與「專治教育」的公開決裂。





清華大學一角

。圖源網路







儘管作為校長,梅貽琦不得不加入國民黨,

並升補為國民黨中央委員,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精心呵護西南聯大自由之學風,

有人說,在當時的聯大,中國有多少政治流派,聯大的師生中就有多少政治流派。




典型的例子是聞一多,

聞一多傾向於共產黨,經常在課堂上謾罵國民黨腐朽無能,後來甚至公開在操場上擺講演台,直接面對芸芸師生髮表演講,

大肆批判國民黨。




梅貽琦呢,也不管,任他去。




國民黨當局授意梅貽琦,要他開除聞一多,梅貽琦只當沒有聽見。




很多教育部制定的規章制度,在梅貽琦看來不合理的,

都被他「變通執行」,只是單純的流於形式。




政治領域尚且如斯,

其他方面更不用講。

聯大教授劉文典和吳宓都是研究紅樓夢(紅學)的大家,

劉文典在課堂上講紅樓夢,「凡是別人講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說過。」




吳宓聞言,經常跑到劉文典的課堂上聽課。




劉文典呢,也不管他,自顧自的講,

每講到得意處,就抬頭張目向後望,然後問道:「雨僧兄(吳宓的字)以為如何?」每當這時,吳教授照例起立,恭恭敬敬地一面點頭一面回答:「高見甚是,高見甚是。」




學生們在課堂上哄然大笑。

這還算和諧的,聯大有些教授,乾脆兩個人上同一堂課,

不管信仰的流派和政治背景是否相同。

大家就事論事,公開在課堂上就某一觀點進行爭辯,

學生們彷彿不是在上課,是在看一場辯論賽。




至於上下課時間,更是沒有規定,

劉文典上課就經常遲到,還經常上課上到一半就走。有一次,劉文典上課只上了半個小時不到就走了,學生們很訝異。




他卻說,把課程改在下星期三晚上,

原來那天是陰曆五月十五,月圓之時,他要在月光下講《月賦》一篇。有學生追憶:「屆時,他老人家坐在中間,當著一輪皓月,大講其《月賦》。」




儼如《世說新語》中的魏晉人物。




這就是西南聯大,梅貽琦領導下的西南聯大:




上課自由,講課自由;

學生自由,教師自由;

梅貽琦嘔心瀝血地在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

營造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大學校園。




而他交出的成績單,也異常亮麗:

聯大師生中擔任中央研究院首屆院士27人,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154人,鄧稼先等8人獲得「兩彈一星」功勛獎,黃昆等4人是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楊振寧李政道獲得諾貝爾獎。




群星璀璨,大師輩出。





前五梅貽琦

。圖源網路






永遠的校長:

「生斯長斯,吾愛吾廬」




抗戰勝利後,清華大學遷回北平,

直到1948年

12

月清華園解放前夕,梅貽琦連任清華大學校長17載。




正是在他手上,清華大學從一所留美預備學校,

發展成為一所世界一流的大學。那是個「清華校史上名家輩出的黃金時代」。抗戰時期的西南聯大,也是在他的掌舵中,「始嘆南遷流離之苦辛,中頌師不屈之壯志,終寄最後勝利之期望。」

梅貽琦並不為世人所熟知,

但清華及西南聯大諸輩師生因他為名揚天下。




1948年清華園解放之後,梅貽琦帶著庚款賬目乘專機離開北京。




1949年,

60

歲的梅貽琦到達美國,管理清華在美的庚款基金。




他只有一間辦公室,聘以為兼職助理,

自己給自己定薪300元。




台灣當局過意不去,堂堂一位前清華校長,到如今,

居然只有區區300元薪水,太寒酸。台灣當局給他把薪水改成1500元,台灣早期財政情況非常困窘,不少人打庚子賠款這筆錢的主意,都被梅貽琦一一踢走。




為此,不少人叫他「守財奴」。




但極少有人明白他,他守住的不是錢財,而是清華的未來。





梅貽琦

。圖源網路





梅貽琦的廉潔清白是出了名的。




當上清華大學校長之後,

立即主動放棄了校長所享有的幾項「特權」,家裡僕人的工資自己付,電話費自己交,不要學校無償供應的每月兩噸煤。




這樣做,「雖然節約的款項有限,但這是個觀念和制度問題」。




與此同時,大刀闊斧改革清華的財政制度,

首當其衝,裁撤行政人員,盡量少設辦事機構,把必要的辦事員減到最低限度,這樣一來,節約出來的資金才能供給給教育教學,把錢花在刀刃上。




到了西南聯大,財政更加緊張,

所以絕大多數系都沒有辦公室,大家開會就碰頭。




當時梅貽琦還設置了兩條規定:




1、

包括校長在內,一律夫妻不同校,父子不同校(節約校費);




2、

不論教職員工,除了規定的例假之外,一律不得請假,請假就要扣工資。




這在當時,算是非常的嚴苛。




1955

年後,梅貽琦回到台灣重辦台灣國立清華大學,

廉潔之風一如往常,為了避免過多動用校方資源,梅貽琦還把家眷留在了美國,自己隻身在台灣做事,他掙的是台幣,但他太太在美國用的是美元,無法兼顧兩地開銷。




於是太太韓詠華不得不在美國自謀生計。

62歲的她,在衣帽廠里打過工,在首飾店裡賣過貨,一直工作到66歲,按照制度必須退休才罷,完全不像一個國立頂級大學校長夫人的樣子。




台灣清華大學復校之初,

錢財緊張。梅貽琦在台北市租了一間房子作為辦公室,

後來買了房地,卻始終不肯買一套沙發,

只肯用矮藤椅。直到1957年清華大學移往新竹,辦公室用的還是藤椅。




台灣教育部門勸他門面還是要裝飾一下。




梅貽琦說:

「清華有點錢,但撙節著用在圖書、儀器、請教授上。」




堂堂大學校長、國民黨中央委員,其生活節儉如斯。




我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孔子,

飽受波折,東奔西跑,

棲棲惶惶,被困於蔡,絕糧於陳,

但對教育事業,始終如一。









1962

2

23

日,

梅貽琦的終身摯友胡適溘然長逝,貽琦自廣播聞之大悲,5月

4

日,突然病倒,高燒不退,任何抗生素皆難控制,醫藥失靈。




5月

19

日,梅貽琦在台灣溘然長逝,年

73




蔣介石特頒

「勛昭作育」之匾額,

以敬梅貽琦先生高雅至純之教育人格。




墓地是他自己選的,位於台灣新竹清華大學十八尖山,

這樣,在過世之後,仍然能日夜守望著北京的清華校園。




其實,將墓園放進校園之內,古今罕見,

只有當一個校長的畢生事業和這所學校的生命完全融為一體時,

這樣做才是最得體的,

也是對這位教育者最高的尊敬。




他這一生只完成了一件事情

——呵護這所大學。




「生斯長斯,吾愛吾廬。」




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先生高度盛讚梅貽琦:




「一生盡瘁學術,垂五十年,對於國家服務之久,

貢獻之多,於此可見。其學養毅力,尤足為後生學子楷模。」




嗚呼,胡奪我先生之速,豈天之將喪斯文!




我彷彿聽到幾百年前,范仲淹的慨嘆: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歷史大學堂 的精彩文章:

沙僧用的兵器是什麼,都被電視劇誤導了原著里是用這玩意
時代 | 朋友圈裡最值得珍藏的照片
人物 | 中世紀最美艷的"妓女",第3次結婚時敢稱自己是"處女"
品讀 | 10個小故事,讀懂古人的說話之道
時代 | 民族的終將是世界的,韓國、日本都在用汲取「國學」用於企業管理!

TAG:歷史大學堂 |

您可能感興趣

一首詩,一個名句,寫出了中國古代文人最偉大的情懷
中國最後一個朝代,也是唯一一個最讓中國人痛恨的朝代,令中國恥辱了百年
日本最怕中國的年代,卻是中國最亂的年代,只因一個人和一支軍隊的存在
日本有個大人物去世,中國一個舉動,贏得了一個國家的尊重
第一個給西晉掘墓的匈奴人,居然開啟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時代
世界上到現在還沒發現的三大寶藏,一個在中國,另一個和中國有關
中國歷史上最牛的發明家,其中一個人的發明影響了後代兩千多年!
一個偉大的瘋子,偌大的中國,那時只有他一個站著的勇士!
震驚世界的科學發現!一個國家的風力發電量是煤炭的兩倍!代表了什麼!
震驚世界的著名騙局,其中一個改變了美國歷史!
奧戴麗·赫本:她的一生嫁了三次,有一個藍顏知己,還有心中珍藏了40年的最愛的人
「世界三大工程奇蹟」,一個在非洲,一個在美洲,還有一個在中國
人們抓到過的9個巨大的動物,這隻熊的臉快比一個人還大!
直擊:沒有中國遊客的韓國街頭,大街小巷都變了一個樣?
中國最尷尬的一個城市,老被人誤以為是一個省
世界上最長的路,就是詐騙的套路:為了騙錢,他虛構了一個國家,還發行了貨幣
全世界都在找這個中國人,他以僕人的身份,創建美國第一個漢學系
世界上還沒有被發現的5大寶藏:最後一個也許在中國!
中國歷史上的十大名相,第一個死的最慘
被稱為「現代聖人」,去世出殯萬人相送,抬棺的一個比一個來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