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這就是我的好父親

（原創作品）

父親一生都在壘磚，搬磚，做搬運工，年過七旬也未做片刻的停頓。家對於父親而言像是寄宿的旅館，每天三兩下扒幾口飯就外出忙活了，白天在家難得碰見，想與他親近，或是說上幾句貼心的話都不容易。

讀不懂父親的人，拿母親的話囊括：不苟言笑、刻板，一個有些不近人情高嗓門的粗人，一不小心，蹦出一句話會把膽小的人嚇掉魂魄，苦了母親一直生活在父親無意識的驚嚇中。但是，父親見了鄉鄰卻會點頭微笑，對家裡的貓狗也分外溫柔，尤其對那頭老黃牛，父親總會壓低嗓門與它親近。這讓識過字的母親心裡很是不平。

父親不可理喻的脾性，讓母親一輩子活在了嘮叨里。記得逢年過節，尤其是過年，父親總會一聲不吭的幫著母親張羅好一桌飯菜，待家人聚齊準備吃團圓飯時，父親卻借口走開，任憑家人怎麼叫喊也不會聽。小時候不懂事，只顧嘴饞早早的與弟弟爬在最上桌的紅木椅上，等著母親發話就狼吞虎咽的開吃了，全然不顧母親因為心疼父親，沒有吃到熱騰騰的飯菜而不停嘮叨的惱怒表情。

多年後才讀懂父親的用心，雖是團圓飯，只不過多加了幾盤小菜，能幹的母親在花樣上做了一點改變，多了平日看不到的一小缽豬肉，一盤象徵年年有餘的紅燒鯉魚。一家八口圍於一桌，上有年邁的爺爺奶奶，下有我們四兄妹，一年到頭也就能吃上這麼一回豐盛的「大餐」，父親看在眼裡，根本不夠全家好好吃一頓呀！

於是，父親就會借故去屋後的偏棚，撫摸家裡那頭唯一值錢的老黃牛，輕聲耳語了幾句便牽著它去了屋前的田埂。其實，年邊時節的田野，除了軟黃的枯枝敗葉根本就沒有青草，因為是過年，父親生怕冷落了它，沒有好吃的帶它出去走走也好。陪著老黃牛轉了一大圈，父親這才與它相伴而歸，然後一個人默默吃下我們的殘羹剩飯······

提起老黃牛，可是我們家的大功臣，父親每年藉助它的勞力都會扳一窯紅磚。聰明的老黃牛幾乎能聽懂父親的每一句話，把一坑浸透的泥巴，配合父親反覆踩了一遍又一遍，而且每次的軟硬剛剛好。父親再用好點的木材做一個土磚胚的模型，然後扳成一塊一塊的土磚胚，把成千上萬塊的土磚胚又擺放成一條條長方形的屏障，等著太陽晒乾。再一層一層的做窯桶，把土磚胚按比例多少排放好，再放上母親用鎚子打碎了的煤塊，最後點火，大約一兩天的光景就可燒好一窯紅磚了。在燒的過程中為把握好火候，父親是不能沾床的，只能稍稍眯一下眼。

那些年，父親就靠燒窯磚補貼了家用，我們才沒有挨過餓，拖欠過一學期才兩元的學費。當時，同齡的小夥伴特別羨慕，我們有一個會燒窯磚的父親。只是，一打雷下雨我們就害怕了，尤其是刮大風的日子更是寢食難安。因為父親壘的那些土磚胚經不起風吹雨淋，事先蓋好的稻草垛子，大風一來就會吹得到處都是。雨水一大，整條土磚胚也有可能坍塌，那父親頂著烈日的勞動成果就會功虧一簣。為了防止坍塌，父親一夜都不能合眼，遇到塌方時，一個晚上就會不停的搬來搬去。而我們常常是半夜被雷聲震醒，發現父親一個人在磚胚屏障里忙活，才起來幫一下手，可父親不但不埋怨我們不管事，反而提高嗓門虎著臉「快點進去，風雨太大，別淋著生雨了······

老黃牛走後，父親再也沒有扳磚了。逢年過節也陪我們一起吃團圓飯了，只是父親愈發沉默了，他時不時會在老黃牛睡的偏棚里駐足，一個人喃喃自語，那份不舍與傷心持續了好長一段日子。父親好像更忙了，走起路來似乎更快了，就像是一陣強風吹過，村裡沒有一個人能趕得上，村裡的小孩子見了，就會嚷著「風爺爺」來了。老人亦會關切的說上幾句 「老周啊，慢點跑，條件不錯了，孩子們也都大了······」

可是耕種了一輩子的田地，父親說什麼也捨不得丟下，農閑時仍舊會給人家裝卸貨物做搬運，要不就被鄰村或小鎮上的老闆請去做小工。父親的厚道與勤勞遠近有名，做事也特別的踏實講究，喜歡將一件事做得幾近完美，譬如弄一個種油菜的壟子也會把它整得平平整整，這讓母親特別反感，可父親還是會堅持自己的完美風格。四兄妹當中，好似我最接近父親的脾性，即使刷碗筷也會反覆四五次，洗了又洗，燙了又燙還樂此不疲。

但是，父親在我的婚姻出現狀況時，卻變得抽象不講究完美了。在我一度受挫的情形下，他不但不責怪我，反而一返往常的寡言，語重心長的告誡我，做人一定要大氣，不可以凡事斤斤計較，放在心上去做比較，在父親的點化下，我終於懂得了：善待對方就等同善待了自己，也收穫了婚姻的幸福。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經歷了幾次生死劫難的父親，都在母親的細心照料下轉危為安了。可父親一天清福也沒享，就連他引以自豪的兒子規勸也沒用，接他去了大城市生活，那清閑日子過得父親像蹲監獄一樣難受，哥給他錢更是不要，父親說他沒地方花呀，一年就理髮那幾個小錢自己還能掙。不過，父親特別欣慰兒子的努力，可以全國各地的到處飛，傳播知識與正能量，回饋了社會的再造之恩。

好似一直在與時間較勁賽跑的父親，在揮汗淋漓中搬了一輩子磚，卻不懂得如何享受生活，更不會用言語討人歡喜。但是，無論我們犯了多大的過錯，也不會見他手中揚著的細竹棍落下。這幾年，養殖業不景氣，每次都是用父親厚厚一撂血汗錢填補了虧空。想起父親，那一日為我們收撿豬舍附近的斷瓦殘磚時，看見他佝僂著背影，小心的將一塊塊斷瓦殘磚分類擺放整齊。那頭花白稀疏的頭髮，在中午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我的淚一下就來了，害怕父親看見，一路小跑回了家，忍不住心痛，一個人在沙發上大聲抽噎著。

父親的厚重讓我從來都不敢用筆墨傾及。可那如山的父愛，卻一直又讓我醒著、痛著、愛著······

（和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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