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成詩意的父愛 一個父親寫給女兒的詞

本文作者高文鐸

高文鐸，男，漢族，1937年出生，現年81歲。1958年哈爾濱師範學院畢業，長期從事教育、編輯工作。曾任黑龍江省地方文學研究會會長，主編全國石油技工學校《語文》教材、先後創辦《百家作文指導》《中國新一代》（教育部主管）《小學閱讀指南》等全國公開發行刊物。

一個父親寫給女兒的詞

高文鐸

2016年7月20日，原密山青年水庫建設指揮部政工科的民工們，在離別40多年後，相約聚會密山。1973年，這些人都以民工身份，先後來到青年水庫工地，不久，又相繼抽調到政工科從事宣傳工作。當年的少男少女，如今已是半老徐娘、天命潘郎，且天各一方，失聯多年。40多年的風雨人生，40多年的綿綿思念，都寄托在這一次的聚會。

臨近聚會日期時，原政工科宣傳隊的胡忠謙突然簡訊於我，說是女兒公派去日本，途經北京，欲與父母短暫相聚，也是這個日期，無奈不能赴約，深感遺憾。我當時的第一感覺和忠謙一樣，對此次不能相見有些遺憾，但想到他的女兒多年在國外，好不容易有機會見一次面，家人相聚，自是天倫之樂。戰友聚會雖然來之不易，可終究是在國內，機會總會有的。

時間一長，這個遺憾漸漸也就淡忘了。前幾日閑暇無事，又順手翻閱忠謙著作的那本《訪雪尋閑》詩詞選集，其中有幾首寫給他女兒的詞。仔細讀下來，我開始理解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情懷，把這三首詞聯繫起來讀，可以比較完整的了解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深深的父愛，以及與母愛完全不同的表現方式。

我1988年在北京和忠謙見面時，曾見過這個孩子，當時好像只有兩三歲的樣子，乖巧聰明，名曰胡心島。這個名字很有意思，讓人一下子就想起了湖中的小島--湖心島，所以很容易記住。我曾問過，這個名字有無其他說法。據忠謙說，按照他們家老一輩的傳承，「忠」的下一輩是「心」字輩，他不想丟掉這個傳承。真沒想到，這麼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還繼承了先祖傳統。

書中收錄了三首寫給女兒的詞，分別是：2006年寫的《沁園春.湖心島》，2011年寫的《虞美人.送行》，還有2012年寫的《滿江紅·賀女兒獲博士學位兼生日祝福》。

我們先來看《沁園春.湖心島》，全詩如下：

湖心有島，慧質絹絹，博雅婷婷。環四周漣漪，鷹翔魚躍；八圍寥廓，水碧霞紅。千姿競秀，萬物綻輝，催生多少少英雄。且安靜，攜小蟲世界，袖籠蒼穹。

記否寒雪飄涌，甘薩逢嘹亮唱嚴冬。想分小五中，業績雋永：廣播熒屏，留影存聲。巴赫肖邦，北大香港，鮮花淚水一路行。過眼雲，望東西海岸，當有鯤鵬。

這首詞是為女兒21歲生日所作，寫的是「湖心島」，實則喻女兒胡心島。表面看，是寫湖心島風光之美，實則喻女兒的形象氣質。不僅充滿了父親對女兒的動人的慈愛和由衷的讚賞，更有殷切的期盼和諄諄的引導。

和許多古體詩詞一樣，上闕寫景。開篇三句概括湖心島的風姿，就像一位聰慧、高雅的少女，亭亭玉立在湖水的中央。「慧質」、「博雅」都是用來形容人的氣質的，「絹絹」、「婷婷」則是氣質的形象化。用擬人手法寫「湖心島」，心裡裝的卻是「胡心島」。明寫小島，暗中把女兒推了出來。這是一種借喻的手法。我在讀這幾句時，腦海里突然閃現出白居易《長恨歌》里的句子：「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兩者頗有異曲同工之處。接下來的四句描寫湖心島周圍景象：湖水靜靜地泛起細小的波紋，雄鷹在空中翱翔，銀魚在水面嬉戲，遠處霞光萬道，與碧水相映成輝。

更精彩的一句在下面：「千姿競秀，萬物綻輝，催生多少少英雄」。千姿競秀，萬物綻輝，這是一幅多麼生機勃勃、斑斕絢麗的自然景象啊！且慢，描寫景象是虛，表達社會是實。詩人的用意是，社會就像這美麗的大自然，千千萬萬的人都在盡情地展示著自己，形成強烈的競爭態勢。這種競爭不是殘酷無情的，而是自然地，美好的。「秀」「輝」都是美好的表述。詩人以自然美景，展示給孩子一個真實的社會。他沒有向孩子做正面的說教，也沒有把社會說得殘酷無情。他說的是社會的現實，同時是美好的自然形態。唯如此，才能「催生多少少英雄」。大自然造就了美好，唯有社會競爭，才能催生少年英雄。

寫到這裡，詩人筆鋒一轉，「且安靜，攜小蟲世界，袖籠蒼穹」。「且安靜」三個字實屬神來之筆，怎麼講？面對轟轟烈烈的大千世界，自己應該如何把握呢？詩人對孩子的教導是「且安靜」：不要盲從於社會表面的浮躁和虛榮，安靜下來，做好自己的事情，學好自己的專業，學問裡面自有天地。

我很欣賞作者所用的「小蟲」兩個字，用「小蟲」代指女兒所學的生物專業，不僅貼切、恰當，而且把枯燥的學術研究賦予了「詩性」，有了詩的靈動。

詞的下闕主要敘述女兒求學經歷和成長過程。當然，這個過程一路鮮花，這一點可以從句子里看到：小學成績優秀，還在一年級時就參與央視拍攝的少兒音樂講座。三年級時，參與北京廣播電台錄製的北京市三好學生代表事迹宣講。自小習琴，14歲通過業餘滿級考核。大學本科四年，先後在北京大學、香港大學和美國加州大學就讀。這些都使我對「廣播熒屏，留影存聲；巴赫肖邦，北大香港」有了理解。

說一個細節。句子中有一個詞「甘薩」讓我百思不解。翻遍詞典，求助百度，都沒有這個詞條。無奈之下，只好通過微信求助詞作者。原來，「甘薩」是指甘地夫人和撒切爾夫人。據忠謙說，生這個孩子的時候，在醫院走廊坐著待產的一些家屬，普遍有重男輕女思想，生了男孩的，家屬們便一片歡呼雀躍，生女孩的家屬，只露出勉強的笑容。詞作者不可能知道妻子將會生下男孩女孩。他說，那一刻，腦子裡一下閃現出甘地夫人和撒切爾夫人，她們可都是偉大的女性啊？也就在那一刻，他冒出一個想法：如果生的是女孩，小名就叫甘甘，甘也有甜的意思。

在我和作者溝通的時候，他一再講，待產時的這段小細節，幾十年了，都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妻子和孩子。他認為，以甘薩自喻，這容易讓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產生誤解，不利於她的人格養成。可是，不外露怎能理解這兩個字呢？況且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女兒現在已經學業圓滿，成家立業了。也許忠謙也覺得我的說法有道理，於是，我便成為知道這個細節的第一人。

了解到這些細節，再重讀「記否寒雪飄涌，甘薩逢嘹亮唱嚴冬」，詩人的情懷也就完全展露在我的面前了，這與我最初的理解南轅北轍。這讓我想到，現在很多人解讀唐詩宋詞，說不定也有牽強附會和臆想猜測呢。

「過眼雲」三個字，與上闕的「且安靜」有異曲同工之妙。在讚賞了女兒的成就後，筆鋒一轉：告誡女兒，過去的成績都是過眼煙雲。緊接著提出了未來期望：「望東西海岸，當有鯤鵬」。「東西海岸」顯然指美國了，「鯤鵬」典出莊子《逍遙遊》，今人常用來形容有遠大抱負的人。

《沁園春·湖心島》是詞作者為女兒生日填寫的第一首詞，此後，每年生日都有詩詞祝賀。隨著女兒不斷長大，想來應該有十幾首之多了吧。《訪雪尋閑》中只選了三首，其他詩作便沒有機會拜讀。我想，如果能讀到詩人寫給女兒的所有詩作，對於凝成詩的父愛，一定會有更完整、更直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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