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師（三）財嬸

導讀：

我們的身旁總有這樣的人——他們的職業不算高大上，收入也相對有限，生活環境並非優越。或許他們這一輩子的生活環境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最終也沒有上演逆襲反轉的神話，但你無法去質疑他們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的能力。

而且，越交往久些，我們便能發現，這些平凡的人身上，都有很多故事，有很多值得學習、尊重的地方。他們做事認真，性情高尚，品行優良， 學有專長，或者生命力堅韌，堪為人師。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本號推出系列文章，講述身邊的「咫尺之師」，希望能給讀者朋友們一些啟示。

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描寫陰曆年關的景象，我首推魯迅先生的這段文字。而對大年三十深夜人們拜神祈福的那段有點調侃味的落筆……「覺得天地聖眾歆享了牲醴和香煙，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預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我會有些捧腹。

每每讀到這些文字，我就彷彿有了過年的氛圍，有了這個氛圍我就會想到母親密切關注的、在過年必得完成的、並且完成後母親必定會盤問所有細節的一個任務——我和弟弟去財嬸家拜年。

父親一輩共爺爺的族兄族弟有十數人，財叔是和我父親共爺爺的兄弟之一。為何母親單單要重點關注去財嬸家呢？因為這個是極其特殊的。

財嬸雙目失明，不知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反正我第一次見到她就這樣。現在應當快八十了。在我的記憶里她是四十左右續弦給財叔的，當年還是祖母帶著10多歲的我去喝了喜酒。從那時至今，財嬸定格在我腦海里的模樣就是《祝福》里作者回到故鄉第二天看到祥林嫂的那樣兒，只是她沒挎著個籃子和籃子里有個破碗，拄著的拐扙也不是比她還長且下端開了裂的竹桿……而是一根加工過的手扙。不知是何原因，財叔的前妻沒給留下一男半女，財嬸續過來也沒了生育。約10年前財叔以古稀之年謝世，財嬸就成了一個無兒無女、無依無靠（娘家好象也沒什麼頂當的人）、住著生活設施相當簡陋的兩間茅舍、雙目失明永遠看不見這個世界的孤寡老人。想想看，這是一幅何等悲催的景象。財嬸也是個虔誠的拜神祈福者，她的晚景如此，不由得不使我疑心魯迅筆下的那些天地聖眾在歆享了牲醴和香煙後，一直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而沒酒醒，忘記了給財嬸類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通常我和弟弟會在新年的初一或初二不會超過初三去給財嬸拜年。過程簡單，我們開車到那口水塘邊停下，下車沿水塘邊的石板路走過去約100米就到了財嬸家。使我深感神奇的事就在這個時侯發生了，在我們將到而未到財嬸家門時，我們喊一聲「財嬸幾，給您老拜年了「，話音未落，財嬸就會立馬從裡屋迎出門外並辨別出是我兄弟倆，牽著我們的手迎進門去。然後是讓座、泡茶，端出過年待客的瓜果薯片之類。大概是有更好的東西藏在閣樓，她會動作熟練地搬出梯子，蹬蹬地爬上去伸手從罈子里摸出東西來擺在桌上要我們吃，那是一種做工比薯片更考究的「烏薯片」……須經過洗了煮熟切片晒乾多道工序的一種紅薯食品。

每到此時，我總懷疑財嬸的雙目並未完全失明，是不是眼晴尚有一絲餘光，否則盲人財嬸怎麼會象正常視力一樣有那一連貫動作呢？弟弟告訴我，那不可能。因有一次衛生部門搞過一次眼科下鄉巡診，給財嬸做了診斷，結論是：全盲且無法復明。

（以上配圖來自網路，與內容無關）

在喝茶寒喧過程中，財嬸會一一的問起我家老老少少的情況，每個人的名字大都曉得，相關信息也八九不離十。祖母在時她會細細的問祖母的情況，祖母去了後母親的情況就變成她關心的事項。茶過一巡就會是我們起身告辭的時候，我們奉上紅包，準備離去時，財嬸會突然的從碗櫃里摸出一袋雞蛋硬塞給我們，我知道，這袋雞蛋是必須接的，否則她會傷心，說我們看不起人，這樣的情況是發生過的。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生命力和生存的能力到底會有多強。一個雙目失明的人住在極簡陋的地方，柴米油鹽醬醋茶均要自給自足，人生的不幸在她身上重複N次，而她又這樣子像臘梅傲雪挺立般度過了幾十年的人生，恐怕我們作什麼樣的想像也不會為過。我聽說財嬸餵過雞（所以有雞蛋），種過菜，象「烏薯片」這樣工藝複雜的食品還自己加工。還聽說她有自己的信仰，每周還要去3公里外的集中點去做禮拜。大家族裡的人情往來她一般也不錯過，比如我祖母在20年前以95歲高齡仙逝時，在路祭的人群中我親眼看到財嬸在路旁（離她家2公里以上）嚎啕跪拜不已，不了解的一定不會認為她是個盲人。

很多朋友對我說，你好象永遠開心樂觀，信心滿滿，所以超顯年輕。我知道這裡有鼓勵的成份。但從心態上講，我認為，與財嬸比，你受過的委屈、挫折、不幸，你遇到過的不信任或背信棄義甚至友情逆轉，你碰到過的困難、困境又算什麼呢？這些能成為你自暴自棄甚至自虐的理由嗎？能成為你不快樂自信的理由嗎？

今年春節我有重要事項沒有回去，只有弟弟去給財嬸拜年。我清明回去看她又因她出門做禮拜去了而不遇。據弟弟向母親報告的情況，財嬸現在很滿足，因黨和政府對孤寡老人的照顧政策都到位了。她還很感激母親及母親這一支的長期幫襯。

看來天地聖眾也還是有醒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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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稱意主人，取「富貴貧賤，知足即為稱意；山水花竹，得閑便是主人「之意。湖南雙峰走馬街人氏，婁底市人大公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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