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漂亮朋友

pomelo:)

看一個花樣滑冰節目，有位男選手表現得十分「奇特」，他似乎不是來比賽的，他的享受和驕傲都寫在肢體動作上，與音樂合一，鏡頭拉近，這張臉啊，比女人還標緻，這是誰？這不是活體杜洛瓦嘛！

高中看過的一部小說《漂亮朋友》，小白臉杜洛瓦靠著一張好皮囊遊走於上流社會的白富美太太和傻白甜妹妹中間，抓住她們的心，借她們之力飛黃騰達。莫泊桑寫杜洛瓦的時候一定是不懷好意的，他甚至而且在小說的最後，暗示性地誇耀「誰都能預料他一定能當上議員和部長」。這樣一個風流浪蕩、殘忍無情、恬不知恥、心比手髒的角色，竟沒有被雷劈死被車撞死被棄婦毒死，相反地，他還擁有遠大前程，真是讓人。

杜洛瓦是一個異類，如果用時興雞湯來說，就是「好皮囊很多，有趣的靈魂很少。」他獨獨二者兼備，除了沒有錢，但是他有個好使的腦子，床上功夫了得，抱著不同女人還能記得自己曲折迂迴的目的，從來不真正投入感情，對報社老大不卑不亢，智勇雙全，靠著三腳貓才華硬是擠到了要位。

我印象特別深的是，農民出身的杜洛瓦，從來不會哭。起初,他是那麼貧窮那麼卑微，他沒有為自己悲傷過；後來，他是那麼成功那麼閃耀，他沒有為自己感動過。

無論作者寫他如何美貌，他的笑容多麼勾人心魄，我始終覺得他有一個鋼鐵靈魂。小白臉是他的外衣，剝開那個胸膛，也許林妹妹要叫「竟是石頭做的心。」

「保爾柯察金是動蕩年代裡的英雄主義」，這句話是我的語文老師講的，不知道是否是他原創，只不過後來我改編成「喬治杜洛瓦是平淡生活里的英雄主義」，被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我很喜歡這個角色，儘管他手段低劣，一肚子壞水，渣得花樣翻新大開眼界，但因為受害者不是我，我沒有同理心。罵街的鍵盤俠，糟就糟在一文不值的同理心。林丹出軌了，要抱著鍵盤大肆辱罵好像自己才是原配，到頭來發現謝跟林站一頭，氣瘋了，吐一口唾沫，「渣男配賤人」。呼來喝去都是要當「舞台的中心」，同理心太強，牆頭草，一天精分出三十六種人格。

我就單純喜歡杜洛瓦啊，又機靈又好看還不要臉，瑪德萊娜受他美貌所惑，由朋友妻變成了杜洛瓦妻，她的確是杜洛瓦的墊腳石，但同時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是嗎？沖著一張皮囊去，還指望他有良心，這是額外要求，在任何服務業都是需要加錢的。

就像喜寶把韓國泰玩弄於股掌之中，她媽媽還抱著悲憫之心，勸她要厚道，喜寶說「媽媽，每個女人一生之中必須有許多男人作踏腳石，如果你以為我利用韓國泰，那麼你就錯了，韓某在被利用期間，他也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他並不是笨人。」

但喜寶與杜洛瓦之間還是差了八個周朴園，喜寶費盡心機只想要愛但她沒能如願，杜洛瓦不要愛只要錢與權，便容易得多。

喜寶沒得到愛嗎？怎麼可能！亦舒就差在她的出場介紹里寫：「姜喜寶，花名萬人迷。」她間接或直接地讓勖家老爺犯病、公子發瘋、女婿出家，只要她想，她收到的愛可以灑滿人間。僅僅是愛那副皮囊嗎？也不盡然，勖存資一擲千金，城堡都揮揮手買下，何種姿色未見得，要去泡一個窮困且明顯有企圖的女學生，可見她內外兼修，缺的不是愛，是安全感。

杜洛瓦也是萬人迷，但他不屑於喜寶苦苦期盼的港灣。他是一個極有安全感的男人，不必依附外界，能夠提供滿溢的情緒價值，因此顯得格外迷人，那些鶯鶯燕燕看著他眼裡一汪水就像靠了岸，知道是坑也忍不住跳。我常在想他的安全感到底來自哪裡，一個分文沒有的人，就能夠讓瑪瑙床上的女人願意對他俯首稱臣。這個技能一旦掌握，將不存在好看的皮囊太少，只要好看就夠了，杜洛瓦的靈魂是刀。

他的人生哲學很粗暴——「人生活在希望之中，舊的希望實現了，或者泯滅了，新的希望的烈焰隨之燃燒起來。如果一個人只管活一天算一天，你明白，人的一生，既不是人們想像的那麼好，也不是那麼壞。」

他也是這麼做的，活一天算一天，老女人蘇珊給他大筆錢，他就賣力取悅她；美艷情婦德瑪萊爾跑過來舔著他的腳背求愛，他照單全收，等到沒利用價值了，也戛然而止。杜洛瓦似乎沒有一個現實人物可以類比，說他是希特勒，人家自殺頭一天與愛娃結婚，愛得也是可歌可泣，杜洛瓦不一樣，他沒有心。

我看書的時候想，誰能演繹這張皮囊，沒有心的小白臉。查資料發現那位美貌的花樣滑冰選手，竟然是溫順可愛的受，霎時無法代入。但是改編的電影讓人大失所望，男演員活脫脫會所頭牌，只管賣肉，沒有一絲杜洛瓦的青澀偽裝，冷酷絕情，也許此男只應書中有。

此男也必須只能書中有。每個女孩可能都幻想過霸道總裁，也幻想過陽光校草，杜洛瓦糅合了兩種氣質向你伸出美杜莎的觸手，被這種人撩上，也許有短暫歡愉，但這輩子都會痛苦。

有的人，只在你生命里停留小小一段時間，卻耗光了你所有熱情，如同得了癌症，再也治癒不了。馮唐怎麼說的來著，「我要用盡我的萬種風情，讓他在將來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內心都無法安寧。」可不可怕？然而最可怕的是人家毫無意識，只用了半種風情，人家全身而退，帶走你半條命。

突然很理解久治不愈的失戀，突然很慶幸沒有遇見杜洛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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