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中國人承認有病，才能被治癒

中國版的《深夜食堂》被吐槽了有一周之久了吧，趙又廷終於出來用演技挽救了口碑。

過去的一周，圍繞著《深夜食堂》，輿論就像過山車一樣，先是一股腦兒的噴，說太爛了，什麼玩意兒，各種支招，如何才能好看；然後，又爆出日本版權方對引入的種種限制，企圖冰釋之前對劇中各種照搬的不滿；再到趙又廷出現，讓氣氛變得燃起來。可謂一波三折。這當然是提前設計好的宣傳套路，因為劇集又不是邊拍邊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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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產版的《深夜食堂》引來的錯愕和聰明人拋出的解決方案，更讓我想到的是《深夜大排檔》。理想的拍攝場所，應該是北京的簋街，煙火氣油煙氣兼具，可以隨性的侃大山，可以江湖氣的喝大酒，可以揮斥方裘的擼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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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的要麼是食物，要麼是圍繞著食物的人。這可能是我們大部分人對深夜飯局的期待。看了那麼多吐槽，我深深的覺得，大家吐槽的其實是它既找不到日版的感覺，又找不到中國經驗的帶入，是在為這種兩頭都挨不著著急。

我想之所以發生這樣的偏差，至少可以從三個方面解析。

一、承認有病，才能治癒

日版《深夜食堂》的靈魂，是治癒。治癒的前提是承認自己有病。比如那個計程車女司機，在被那個深夜DJ認出來之後，並沒有被他從少年時代就潛藏在內心的崇敬之情感動，反而很嚴肅的告訴他，自己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當年那個被他憧憬的角色和階段，正是自己最不自信的階段。故事裡有人物內心最隱秘的心病。

在國產版里，我們幾乎看不到這種故事的痕迹。泡麵三姐妹的故事，又落入了剩女和渣男的窠臼，因為渣男而破裂，又因為渣男而扯平。你從她們的對話和故事中，看不到她們對真感情有什麼真實的渴求。在日版中，與之平行的泡飯三姐妹，聚在一起是因為她們對感情都有一樣的價值要求，中途的破裂在於，其中一個去相親，另一個覺得這個價值同盟破裂了，而老闆給她一碗迥異於平日的梅子泡飯，讓她在食物上也嘗試一次破裂，然後她發現味道其實也不錯，在多樣性里找到內心的調試，最終達成諒解。

她們對愛情的渴求，會讓我想起《我是一隻小小鳥》里的渴望和追問，」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但不一樣的是，她們沒有歌詞里的這種自卑和苦情，而是很明確，就想要一份真感情，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夜深人靜看這些，與這樣的追問相遇，一個孤獨而堅持的靈魂，難道不能被治癒嗎？至少也會惺惺相惜。

媒體：截止2016年我國各類精神疾病患者人數超1億

可能我們的文化里從來都不正視精神性的病患。網上檢索中國精神病患者數據，看到最驚心的一個數據是根據康寧醫院聘請的獨立第三方機構Frost & Sullivan的報告，中國2015年有超過1.8億人患有精神疾病，也就是說差不多每8個人當中就有一個精神疾病患者。最常見的精神疾病與焦慮、情緒、濫用藥物及精神絮亂有關。

我們的本土經驗里，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最常見的，就是飯局和酒桌。但飯局和酒桌，只能延緩精神病患，並不能根治。我們的社會裡，也沒有這種的緩衝地帶，即便這麼多的精神問題，人們也極少去「醫院」，因為「有病」是一種禁忌。我們的社會空間格局裡，極少能找到像日本那麼多的寺廟教堂。以至於，看日版《深夜食堂》，你總能想到老闆其實是一個閱人無數後歸於平靜的人，在灶台和堂食間見證人間冷暖。這樣的空間，幾乎就是佛堂寺廟的某種延伸，因為日本社會已經有了這種治癒性的空間格局的傳統，也有潛在的原罪認同，所以這樣的深夜食堂，這樣的人物出現，並不突兀。

我們的酒局飯局，和廣場舞的本質是類似的。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孤獨是一群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獨。我們自以為是的認為我們能憑藉酒精飯局，進入彼此的內心，但其實是妄念——因為根本沒心。

二、邊緣人≠弱勢群體

日版的版權要求里，有一條，必須關心邊緣人群。在國產的裡面，邊緣人群，就變成了趙又廷這種不會說話的殘障人士。這是跨文化的能指與所指的錯位。邊緣人不等於弱勢群體。

愛德華·薩義德

愛德華·薩義德說：「知識分子的本質就是流亡者、邊緣人、質疑和批判的角色。流亡不是一般意義的物理概念，而是一種面對存在而在心理時空建立起來的生存態度。」抽離掉他對知識分子的要求和體認，留下的部分，就是一個邊緣人的定義。

在一個正常的社會裡，一個邊緣人不一定意味著社會地位的邊緣。當然，我們的傳統里，文化認同和生存態度上的邊緣，自始至終都是大忌。一旦群體發現你是如此這般，那就意味著你在資源的獲取上會受到系統的懲戒。

邊緣人的文化心理認同，才是高級的自我意識覺醒的體現。

日本社會和中國社會最大的不同，可能就在於，一個看上去行為被規訓的高度一致，但各自卻都在追求自己小周天的豐滿和充盈；一個看上去行為花樣繁多熱熱鬧鬧，但各自卻在內心深處努力的趨同。所以，那些說國外好山好水好無聊，國內好臟好亂好熱鬧可以休矣——正因為沒有充盈的內心和自我，就容易在一個充滿秩序的世界裡迷失自己。

所以，大家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這種熱熱鬧鬧的油膩的場面。

三、沒有心的中國人

我們的痛苦，極少來自內心的掙扎，更多的來自於社會評價。這是日版《深夜食堂》和國產版《深夜食堂》最大的分野。

如果是2017年有什麼年度關鍵詞能上榜，我想「中產焦慮」這個詞一定會留下。我們的焦慮來自我們的社會學意義上的「朋友圈」，來自我們內心暗暗較著勁的我們在自己序列里的名次。

日本社會極少有這樣的焦慮。在這個社會裡，因為有尊重前輩的傳統，因為有終身制，人心是定著的。所以你能見到八十多歲還在開店煮麵的老婆婆，你能看到一生孜孜以求把一件事做到極致的職人。而我們更多的只能對這樣的敘事望洋興嘆，以手撫膺坐長嘆，但誰也拿不出這樣的勇氣去踐行，因為沒有這樣的社會根基。

又因為這樣的社會秩序，使得人們又極其壓抑，所以需要在深夜裡，需要喝一杯，需要聚在一個溫暖的小空間里，需要靈魂出竅，所以才有了治癒與被治癒的需要。這是日本社會的命題和主線。

而我們這邊，越是世俗的煙火氣，越能延緩我們的焦慮，而我們，又把延緩焦慮誤以為是治癒。我們其實是害怕靈魂出竅坦誠相見的，誰也不會輕易把自己內心的隱秘暴露出來。

喪心，病狂。

所以，趙又廷的演技到底有沒有挽回國產版《深夜食堂》的口碑，我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我想這只是宣發提前預設好的岔氣口而已。無腦的觀眾，在見到最熟悉的煽情套路後，在感動之餘，一定會對這部劇拍手叫好，立馬就忘了昨天他們的苛責和吐槽——因為他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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