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來了個莊稼醫生：進城陪護的老父親，眼裡裝的卻是農活兒

中國有句老話，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在受困難的時候，哪怕收了別人一小點的恩惠，以後也應當加倍報答。我給兒子講知恩圖報的故事，他總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我的父親，一個常年和黃土地打交道的農民，卻用自己30年的實際行動告訴了我：人家對你的好，要記得。

文丨曹延召

眼裡有活的父親

到哪兒都閑不住

爹有一個未了的心愿，就是再去一次鄭州鄭汴路。

在我很小的時候，娘病了，在老家的醫院百診無奈只得來到省城，住進了河醫附院。

爹是個閑不住的農人，儘管那時他只有二十幾歲，但家裡地里的農活樣樣精通。按照他的話說，十五歲就拉著和他一般高的架子車往返兩百里去漯河送煙包了。

娘在住院，爹在悉心照料的同時卻也沒有閑著，他是個眼裡見不得有活兒的人。

住院樓後是一大片空地，都被那些個醫生護士的家屬開墾成了菜園子。雖然是晚春初夏，老家這個時候的菜園子里該是碩果累累了，黃瓜番茄連豆角，頭天摘完，一宿的功夫又會冒出很多來，吃都吃不及。但是在鄭州醫院裡的這片菜園子，卻是萎黃一片，連葉子都無精打採的，更甭提能開花掛果了。

深諳農活的爹曉得這是營養不良所致。就在別人熟睡休息的大中午，爹光著腳從旁邊的湖塘里挖出好多青泥來，再一桶一桶地挑到菜地里，不論誰家，每一塊菜地里都鋪了厚厚一層，曝晒兩日後，爹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又給菜地里澆了一層透水。

及至翌日，每一個路過的人都交口稱讚，那原本萎黃的菜秧子一夜之間竟變得青黑油亮，有的甚至還綻出幾棵花蕾來。

主任發現了忙碌的爹

爹的住宿有了轉機

一天，夜班回來的院主任，邂逅到了正在澆水忙碌的爹，他並不陌生，這個勤勞的農家小夥子他之前有過接觸，每天天不亮，就把住院部上上下下的樓梯走廊拖地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趕快回去休息吧，每天就沒看你停手過……你這個莊稼醫生比我們在行啊！」主任奪過爹手中的水桶，要他早點回去。爹說，不急，還早，我澆完了這畦就回去。主任走了，片刻他又回來了，問我爹住哪裡？爹一時語塞了，指著醫院外面說：喏，就在那邊。

其實，他已經在醫院的走廊上睡了幾個晚上了。每天等別人都走完，他就把從老家帶來的用化肥袋子裁成的單子鋪在走廊，用毛毯裹著將就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早早地起來了。就這樣睡了一個星期，竟無人察覺。

其實，爹原本並不住這裡。他曉得醫院的規矩，每天安頓好娘入睡，他會準時離開，到不遠處的一個防空洞改造成的旅館裡休息。

但是，有一天晚上，睡不著覺的爹感到無聊，就順著防空洞往深處走了一段，將到盡頭，發現被兩根×形木頭擋住去路，再往前看，是一個垂直向下的大坑，幽幽不見底，爹從旁邊拿過半塊磚頭，拋了下去，隔了許久才聽見咣當一聲悶響。爹大駭，急忙撤身返回，從此，再不敢住防空洞。

後來爹給我說，你娘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老家還有兩歲的你，萬一有個啥閃失，該怎麼是好啊？！

廉價的防空洞不敢住了，旅館又住不起，爹只得在醫院的走廊里湊合，早起晚休，湊合了一個星期。不想，有一天，主任查房時候看到了爹，就給爹說，你在這裡沒少給我們幫忙，早出晚歸的也不方便，剛好我們這裡有個裝雜物的庫房，你給收拾一下，住這邊方便多了。

爹，這個二十多歲的漢子當時就流淚了，後來，他收拾了一下住了進去，在照顧娘之餘，他把那棟樓的衛生和後面的菜園都承包了。多年之後，爹還潸然淚下地給我說，人家對你的好，要記得，咱庄稼人沒啥能耐，一把力氣不算啥，咱能做的也就這些了。

庄稼人勤勞質樸

他有一個未了的心愿

爹勤勞，把娘照顧得好，在病房裡也有人緣。

隔壁床鋪的大嬸，和我娘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病，只不過娘是惡性，她是良性的。她家大叔白天上班還要照顧家裡的孩子，只有下班的間隙過來照顧一下。所以，爹打雞蛋麵湯，總是兩份，一份給娘喝，另一份是給隔壁床鋪大嬸的。那家的大叔很是感激，但凡有時間就在家裡煲好雞湯帶過來，同樣是兩份，一份給大嬸，一份給我娘，另外還用袋子給爹包一個雞大腿。

娘後來病危，爹帶著娘從鄭州回來了。臨走時候，隔壁床大叔給爹送行，用吃的裝了滿滿一個背包，那時電話還不流行，他把他家的地址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了爹，並一再叮囑爹，忙完家中事情之後再來鄭州，他看中了爹的勤勞質樸，希望爹能來鄭州幫他一起打理生意。

但爹沒有再去鄭州，那個盛夏中元，娘走了，才二十幾歲，爹悲痛欲絕，好多年都沒回過勁來，再後來，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直至2000年的秋天。

那年秋天，爹早早地就把他種植的芝麻收拾的乾乾淨淨，到油坊軋了十斤小磨香油來，把地里還沒來得及長成型的紅薯給刨了半口袋，帶我踏上了開往鄭州的長途汽車，一路給我講著那些年他在鄭州的故事。

那年的我正讀初中，從沒出過遠門，最遠的距離也就是到過離家二十里外的舞陽縣城。第一次走進省城的我看啥都是稀奇，和爹一起背著半口袋紅薯，拎著一壺小磨油邊走邊問邊打聽。

地址在鄭汴路，但問遍了附近的人，無一知道，說這個地方早就拆遷了，都不知道遷去了什麼地方。那個陽光燦爛的秋天，我和爹一起行走在鄭州的街頭，漫無邊際地找著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爹甚至還嘗試著找到了當初娘住院的地方，沿著他腦海中去往大叔家的路線走了幾趟，但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拔地而起的嶄新樓房……

多年後，在鄭州工作的我每每路過鄭汴路的時候，都會想起爹那個未了的心愿，雖然也曾一次次地打聽過、努力過，但直至我離開鄭州卻依然沒有結果。我知道，在鄭州的某個地方，有爹要找的人，有爹未了的心愿在蓄積著。

大叔叫趙石頭，兒子名雪松，曾經住在鄭汴路。

（圖片來源於網路）

作者簡介

曹延召，80後，河南舞鋼人，曾經的美食雜誌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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