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件悲哀的事

我在東東槍的文章里讀到這樣一個故事：

1980年代初的時候，某大學的數學系忽然來了一個蓬頭垢面，一口方言的訪客。此人已經有五十多歲，手拿一隊破破爛爛的手稿，想給大學的教授們看。

一些人看了，沒看懂，因為上面全部是奇奇怪怪的算術和符號。

於是他就開始解釋這些東西，說是自己在50年代到70年代的幾十年動亂期間，除了干農活，就全部把額外的時間給拿來研究數學問題，並且這些數學問題都是由他自己琢磨出來的。

專業的數學系老師一聽，逐漸明白了：

這人發明的的東西，就是當年牛頓和萊布尼茨做過的一樣——這個叫微積分啊！

五十多歲的老農一臉茫然，他壓根就沒聽說過這詞。

二十年的時光里，與數學和孤寂作伴，一己之力研究出了可向巨人望其項背的微積分。

說是造化弄人也好，還是命運多舛也好，我多少覺得這裡面有一點悲涼的意味。

「用盡心血將劍打磨佩妥，出門卻發現江湖已不需要大俠。」

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

一個朋友，她老公大姐的十五歲的孩子，因為讀書的需要，所以來到學校所在的市區，在外租房一個人住。

她看著覺得挺可憐的，因為她自己家離這所學校比較近，於是，她就決定讓這個女孩子也過來一塊住。

結果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大姐的女兒卻讓她超出意料地揪心：

她發現自己非常討厭小女孩子大口吃飯的貪婪的樣子，更從心底排斥小女孩竭力想融入她家的樣子。

於是還沒住幾天，這個親口請小女孩過來住的她，又親自直接將小女孩遣回了清清冷冷的出租屋。

當然，她也因為這樣「輕率」的行為，讓自己遭受到強烈的自我譴責，並預料到可能這樣會被老公一家抨擊到極點而感到極度的恐懼。

往深里一探究，發現原因可能是小時候她也有過寄宿於其他親戚家的來迴流轉的經歷。

並且她在每一個家庭都是處於邊緣化的孤苦無依，甚至「直到上初二，才知道父母和那些姥姥姥爺舅舅姨的區別：原來父母是給學費的。」

於是長大了後，有了自己的家庭，看到與小時同樣際遇的孩子，想去幫助，就像希望能夠救助到曾經那個孤零零的自己；

而這個孩子與她個性相似，又是同一性別，「竭力融入別人的家庭的樣子」讓她看到了那個曾經也這樣努力去討好別人卻從未成功過的自己。

於是她產生了巨大的排斥：

那個樣子的自己是不被接納的，她不接納自己為了求生存而討好一面，就不能接受那個小女孩的同樣用力的一面；她討厭曾經那貪婪和沒有界限的自己，也不能小女孩的這一點。

看到了這些點後，她不能自已，痛哭流涕。

生活之疾苦在於，即使自己已經看到了問題產生的原因，卻依舊似乎對此無能為力，解決這個問題，似乎還需要很長很長的一段自省和機緣之路。

於是該流淚的，依舊要流淚；該在無人處痛哭的，依舊還要淚眼滂沱。

這的確是一件悲哀的事。

中國是將孝道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好地方。

不管「卧冰求鯉」，「恣蚊飽血」，還是「埋兒奉母」一個個讀起來有多變態，都阻擋不了集體無意識的「要將父母奉為天，父母養育之恩大於天」的鋪天蓋地。

我有看到很多人，一邊痛斥著別人是愚孝的「媽寶男」或「媽寶女」，但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愚孝」只不過表現在更隱秘和含蓄的地方：

比如父母即使已離他們千萬里遠，他們也會謹記父母的需求和教導，將自己的幸福和快樂放在最後一位，只為了父母的臉面和虛榮或者虛榮而活。

這類現象，總讓我想起在印度和秦國隨處可見的荒謬的場景：

一根小小的柱子，一截細細的鏈子，拴得住一頭千斤重的大象， 因為那些馴象人，在大象還小的時候，就用一條鐵鏈將它綁在堅固的柱子上，無論小象怎麼掙扎都無法掙脫。

小象漸漸地習慣了不掙扎，直到長成了大象，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鏈子時，也再不掙扎了。

久而久之，被綁的「象」或者「人」，不僅放棄了努力，甚至從內心就認同了那些從小被灌輸的強權理念：要孝敬父母，做個道德上的聖者，這才是正確無私的做法。

因為人總是要找一個理由才能讓自己堅持受虐般的生活。

而更讓人無奈的是，如果在父母行將枯木，需要照料的時候，「孝敬」的子女們，發現自己一攙扶，一接觸，一親近父母，就能感覺到由衷的排斥，身體總是很誠實的，甚至會覺得一身雞皮疙瘩。

養兒育女本身就是重在雙方情感的流動。親近感也不是用道理說服就可以產生。

養兒育女更是一個因果的邏輯：

小時候親近了真的以恰當的方式愛了，長大後孩子的親密才是自然而然地流露，不需費半分力氣勉強而為。

而這些又很難怪罪於父母，因為他們大多數「往往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甚至認為都是為了孩子好。」

「子欲養而親不在」是一件悲哀的事，「子欲養親也在，卻總充滿了勉強和無力。」這真是一件更為悲哀的事情。

人間真是充滿了悲哀的事情：

為了生存，即使自己就是一個本性善良的人，卻因為資源的有限，不得不絞盡腦汁，否則「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別說北上廣不相信眼淚，到最後，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眼淚；

談及愛情，成人的愛情里又哪有那麼多真愛可言；

「真愛像鬼，人人都在說，卻從未有人見過」。常常是嘗盡了苦悲，才懂真情可貴——那時候的可謂真情，更多其實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山窮水盡後的發覺品而已；

凡人的生活里，一直被催婚，以為那麼結婚了就好了；

結婚了卻發現兩人變兩家的生活並不比單身簡單；

有矛盾了，以為生個孩子就好了，卻發現有了小孩事更多，矛盾簡直醞釀到了頂點處處硝煙不斷並似乎永無盡頭……

今早下大雨，我路過小道和小橋，看到那些在雨中依舊不折不撓地開放的花，那等生命力，美過落英繽紛亂，美過大漠孤煙直。

這總算不是一件悲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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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下雨時的隨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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