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紅樓夢》中的好父親

誰是《紅樓夢》中的好父親

湛江 周元華

前天是父親節，朋友圈裡滿是父子父女的天倫之樂的圖片，即使是年青的同事朋友，在年幼的孩子面前目光慈愛、欣賞、擔當，渾身就標識著兩個字：父親。無疑，相比於過去的封建社會，今天的我們和我們的孩子是幸福的，因為今天的父親更懂得愛與陪伴，而在《紅樓夢》里，我思索一番，好父親卻寥寥無幾。

創一代的寧國公榮國公，書中沒有提及他們怎麼做父親，他們戰功顯赫，賴大這樣的義僕在家裡地位高，就有賴於他們的家教，估計家教嚴格中正，是儒家的修身齊家，在封建社會算好的，所以冷子興說「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二代寧國府賈代化如何文中未表，榮國府賈代善做父親在文中也只有一句，就是賈政打寶玉時，賈母史太君的一句：「你說教訓兒子是為了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是怎麼教訓你來！」我的直覺就是賈政沒少挨他父親打，賈政自言「起初天性也是個詩酒放誕之人,因在子侄輩中,少不得規以正路。」從教育的結果來看，還是成功地把一個偏賈寶玉似的人物變成了一個符合儒家要求的封建士宦，雖然有點僵化無能。這是賈家靠譜點的父親了，從賈敬開始不靠譜了。榮國府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鍊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回原籍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這位珍爺倒生了一個兒子，今年才十六歲，名叫賈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這珍爺那裡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所以，秦可卿的判詞里說「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那麼真正混亂墮落就是從賈敬這位不負責任的父親失職開始的。賈珍自己德行敗壞，更難做好父親角色。他高興時帶著子侄在家花天酒地，賭博淫亂，無所不至；不高興時比如陪賈母一眾到清虛觀打醮，就因為賈蓉先歇著了，就遭到了被僕人唾沫啐臉的教訓。賈珍問：「怎麼不見蓉兒？」一聲未了，只見賈蓉從鐘樓里跑出來。賈珍道：「你瞧瞧他，我這裡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喝家人啐他。有個小廝便上來向賈蓉臉上啐了一口。賈珍又道：「問著他！」那小廝便問賈蓉道：「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麼先乘涼去了？」賈蓉垂著手，一聲不敢說。賈珍與賈蓉都與尤二姐三姐不清白，「素有聚麀之誚」,更過分的是賈珍的「扒灰」，賈蓉未必不知道，可是即便他知道了，也是不敢反抗的。這樣的教育使賈蓉一方面軟弱恐懼，另一方面油滑花俏，完全是被毀了。不過是沒有思想靈魂，沒有志氣追求的精緻的酒囊飯袋罷了。

榮國府的賈赦，也不是個好父親。他對兒子賈璉也是說打就打，說罵就罵。關鍵是打罵的標準是給沒給他辦成事，聽不聽他的話，而他的事兒和話兒是不符合封建正統的。比如他褒揚逼死石獃子搶古扇的賈雨村，賈璉不過反駁一句:「為這點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也不算什麼能為! 」就把賈璉臉也打破了兩處，「打了個動不得」，天天躺在床上養病。賈赦自己小老婆一大堆，鬍子白了還要娶十幾歲的丫鬟，或花銀子買來小妾。高興時，覺得兒子表現好了，就把自己收過房的丫鬟秋桐賞給賈璉，秋桐就像魯迅說的被聖人下過箸的犧牲豬頭，顯得不是一般的丫鬟，一般的房裡人了。賈赦對於兒子還算好的，對於沒有親娘的女兒迎春平時不聞不問，最後居然在賈母賈政都反對的情況下，把女兒嫁給賈政「深惡」的渣男孫紹組，在孫家受盡凌辱，最後悲慘死去。按照孫紹組的說法就是賈赦使了他的五千兩銀子，迎春是折價買來了。

相比較賈赦，賈政算是好父親了，自己行為端正，為官清廉，雖能力不能真正為皇帝分憂，不能齊家，但是畢竟行為沒有招人指摘的，也頗受北靜王等人敬重，他也不會把子女推入火坑。不過賈府的父親喜歡打兒子，認為打就是教育的傳統，賈政也是繼承的。賈政是標準的嚴父，面對子女很少笑容，見面主要是責罵，從不誇獎，不罵就是讚許了。所以賈寶玉走路要繞著父親走，一聽父親叫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出了父親的門就歡呼雀躍，最快樂的日子就是父親在外地做官，常年不在家的日子。父親成為了一個權威一個符號，而不是一個感情相通的親人。賈政打寶玉那一段選進了粵教版高中教材，可以做一篇短篇小說看，寫得非常精彩。賈寶玉一樁樁事集中被告到賈政耳朵了，賈政被忠順王府的長史官上門要琪官時軟中帶硬，夾槍帶棒地一番言辭羞辱後，又聽了賈環添油加醋的告狀，真是氣啊，估計心臟要不好當場能氣死，賈寶玉「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放今天也是巨坑爹的事兒，更何況是封建社會的「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賈政讓家人「堵起嘴來，著實打死」，看著家人打不解氣，「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急怒攻心，所以能打到「不祥」。 後面聽了王夫人的話，我們一向嚴正端方的賈政同志在家人門客眾人面前，淚如雨下，跌坐在椅子上，那真是悲痛交加。其實我非常希望賈寶玉能看到父親的眼淚，這眼淚里除了忠君節義，也有一份對他的愛，可惜寶玉被打得差不多昏迷了，醒了後就是姐姐妹妹媽媽奶奶的眼淚。那麼最後的教育結果怎樣呢？看到寶釵「那一種軟怯嬌羞、輕憐痛惜之情，竟難以言語形容，越覺心中感動，將疼痛早已丟在九霄雲外去了。」寶玉想「我不過挨了幾下打，他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之態，令人可親可敬。假若我一時竟別有大故，他們還不知何等悲感呢。既是他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也無足嘆惜了。」賈政的一場興師動眾的家庭教育，可知是效果全無的。賈政做父親，失敗在於無法真正地影響賈寶玉，一味地嚴格卻不能讓兒子感受到他的愛。不過說實話，寶玉的離經叛道，在普世價值觀里的「頑劣」不是一點兒兩點兒，所以他的父親也不好做。賈政對於賈環、探春，貌似也比較少交流，不過他是為子女考慮的，不會像賈赦拿女兒迎春去抵債。

《紅樓夢》中的好父親有甄士隱、林如海、紫薇舍人薛公、寶琴的父親。

甄士隱年過半百，膝下無子，得女英蓮，愛若珍寶，後來女兒走失，家又遭火，橫生變故，勘破世情，隨僧道而去。林如海年也是沒有兒子，把女兒黛玉愛如珍寶,不止疼愛還延請教習教黛玉讀書，所以黛玉的逸才仙品的格調不是憑空來的。這兩位父親都是沒有兒子，才分外疼愛女兒，但是薛家的兩位父親並不是這樣，兩位薛公都有兒子，但是卻全面用心地培養女兒，寶釵父親「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薛寶釵的叔叔，薛寶琴的父親，更了不起，他對於子女培養，更加成功，不僅僅男孩薛蝌優秀，女兒薛寶琴，也非常優秀，讓我想起林徽因的父親。他帶著女兒四方遊歷，走南闖北，還漂洋過海，接觸外國人，不僅讓女兒開闊了視野，而且也拓展了胸襟。薛小妹的十首懷古詩，大氣磅礴，源自哪裡？就源自父親對她的鐘愛，對她的培養。寶琴不止美麗聰明，人格也健康美好，使閱人無數的賈母一見她就特別喜歡，招惹得寶釵都吃醋了。

可惜的是除了寶琴的爸爸，文中沒有交待，其他三位好父親要麼早逝要麼離散，令人悲嘆。

好父親一定是愛子女的，但是愛子女的卻不一定是好父親。傳統的中國家庭里父親經常是缺失，似乎只是一個符號。然而父愛在生命成長中的重要是毋庸置疑，所以並不是父親養著兒女就夠了，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瀆職。一位好父親首先要自己人格健全偉岸，然後能在子女身上傾注心血，用愛陪伴，和子女做朋友，子女才能成為他們人生的傑出作品，即使「不肖」，也是驚喜。而被愛灌注的子女，被悉心陪伴長大的孩子內心才健康、溫暖、勇敢，像薛蝌、寶琴一樣聰明正直、單純美好。遲到地祝福天下父親都是幸福的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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