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us：自戀與被自戀的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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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花姿態亭亭玉立，花瓣潔白無瑕，葉子碧如翡翠，還有馥郁清雅的芳香。最重要的是，它具有冰清玉潔，清雅恬靜的品質，所以成為文人雅客吟詠的對象。中國古詩自不多言，英國的華茲華斯也有一首《水仙》。需要指出的是，華茲華斯說的是The Daffodils。Daffodil學名黃水仙，是Narcissus的一種。在西方語境中，Narcissus除了水仙花的本意之外，還指的是孤芳自賞者。由Narcissus派生的單詞narcissism則意指自戀，自我陶醉。

英國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1849-1917）《Echo and Narcissus》

水仙花的來歷和女神Echo（回聲）以及希臘美少年narcissus的故事有關。Narcissus出生後，他的母親得到神諭：Narcissus長大後將成為世上最美麗的男子，但他卻會因為迷戀自己的容貌而死。為了逃避神諭，Narcissus的母親讓他在山林間長大，遠離一切可能看見自己容貌的溪流、湖泊。而Narcissus也生性高傲，儘管見過他的少女無一不深深地愛上他，他卻只喜歡在山林遊盪。

女神Echo因為說話喋喋不休受到天后的懲罰，不能主動說話，只能重複別人向她說的最後一句話。Echo愛上了Narcissus，可是Narcissus卻不愛她，他厭煩地說：「你別夢想我為你著迷」，於是，Echo只能重複：「我為你著迷，我為你著迷」，最後憔悴而死。Echo死後，復仇女神Nemesis遷怒於narcissus，既然你不愛她，就罰你愛上自己。於是引導他來到了一個湖邊，結果神諭應驗，Narcissus愛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愛自己卻又無法得到自己。最終為了擁抱在水中的倒影，他溺水身亡。也有的說，他是終日思慮，憔悴而死。死後，變成了一株水仙花。這便是水仙花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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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大利卡拉瓦喬（Caravaggio，1573-1610）《Narcissus》

水仙花是美的，然而少年卻讓人同情。因為Narcissus的自戀並非自主，他是受到了神的懲罰才會如此。有意思的是，更多的自戀者卻是自主的。對他們而言，自戀是一道自覺的心理屏障，可以將自我與他者分開，他們拒絕對自我的更改，更拒絕被他人同化。在他們看來，唯有自我是最可珍貴的，自我之外的一切都不可信，不足惜。他們珍視自我的一切，哪怕是惡習也會被認為是一種德行。至於自我的理想、願望和追求則更顯得彌足珍貴，當不被人理解的時候，他們由於過度的敝帚自珍，以至於會將這些理想，願望和追求視為宗教信仰般神聖。因此，自戀常常會表現出不同的姿態。比如叛逆，比如孤獨，比如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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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普桑（Nicolas Poussin，1594-1665）《Echo and Narcissus》（1628-1630）

應該說，在某些場合，這樣的自戀會給一些人帶來成就。畢竟，無視他人的眼光堅持自我這本身就是成功的必備因素之一。弗洛姆曾經有過一段話，大意是很多的作家，音樂指揮家，舞蹈家等等以藝術為職業的人，都是十分自戀的。他們的自戀不但不影響他們的藝術，反而會有所幫助，因為他們的主觀感受直接影響了他們的藝術創作。

比如杜拉斯的創作風格之所以無章法可循，就因為杜拉斯把自我看作其創作的全部，畢竟只有自我是永遠無法複製的，也只有以自我為體的文章才能與眾不同。屈原的屈賦中一大堆的「我」、「余」、「吾」、「朕」、「予」等詞語，即便不是自戀，也至少有著強烈的自我關注傾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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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勒莫安（Francois Lemoyne，1688 - 1737）《Narcissus》，（1728）

其實在心理學上，自戀並不是一種變態或反常的疾病。但是在生活中，自戀卻往往被人們所不齒，因為我們崇尚的是集體主義。當你將自己個人的喜好凌駕於集體之上的時候，他人對你的孤立也就在所難免。因此，自戀者往往會面臨矛盾，一方面，有些自戀者需要依靠自我的肯定甚至迷戀來進行創作。但另一方面，他們要為他們的自戀付出代價：那便是常人無法想像與理解的孤寂。尼采曾把孤獨分作三類：神靈、野獸、哲人。神靈孤獨，是因為充實自在；野獸孤獨，是因為桀驁不馴；哲人孤獨是因為二者兼顧。在一定程度上，自戀者的孤獨與尼采筆下的哲人相似：他們因為自戀，把自己看作萬能理想化的神靈，但同時又如桀驁的野獸，只遵循自我的內心。

當然，如果一個自戀者的自我意識足夠強大，那麼他可以將他人的不理解視為自己的自我肯定與確證。因為恰恰是旁人的不理解，證明了自我的與眾不同或者卓爾不群。然而，真正能夠做到無視他人存在的自戀者是少而又少的，很多人自我美化的終極目的也不過引起世人矚目而已。大部分的自戀者，他們不屑於他人的崇拜卻又渴望獲得他人的讚美；故意封閉自己，卻又渴望理解自己的人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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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達利（Salvador Dali，1904 - 1989）

《The Metamorphosis of Narcissus》（1936-1937）

有意思的是，大部分的自戀者最大的敵人其實並非旁人的不理解，而是他們心底除了愛自我之外還潛在的愛他人的本能。愛他人意味著喪失自我，放棄自我中心。在和一個人相愛的過程中，不斷地妥協，不斷放棄，不斷矛盾。當一個自戀者比如作家，音樂家還有畫家等等必須依賴自我獨特感來進行創作的時候，他們會比一般人更懼怕愛情。他們需要愛情來激發創作的激情，但愛情中不斷失守的自我卻讓他們迷惑，所以總是在堅守與淪陷間掙扎。所以，福樓拜，莫泊桑， 屠格涅夫、柴可夫斯基終身未婚。卡夫卡三次訂婚又三次退婚，弗洛伊德41歲就終止了與妻子的性關係，尼采則「永遠不厭其煩的痛罵婦女」。他們逃避愛，逃避性，逃避婚姻與家庭，無一例外，與其說他們懼怕愛，不如說他們懼怕的是自我的迷失。

這像極了戀愛中的人們，在愛情的初期，往往忘我投入，可是當你發現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的時候，又總是會猛然清醒，想要回到自己原先的平靜。如果兩人不合拍，那麼爭執就由此產生。想愛，卻又懼怕改變，這是每個人的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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