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不達意，手寫我心

詞不達意，手寫我心

有一陣子，春節前，每寫完一篇，公眾號就丟幾個關注者。這讓我非常納悶。

也非常------恐慌。

恐慌不是因為人走了，而是這相當於一場見證：人家發現你不好，於是人家走了。沒錯，恐慌是因為發現了被發現不好。

那麼，什麼是好呢？怎麼才能好呢？我在當時有過這樣的念頭。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我有慾望，我希望，我能好，並且，大家能夠看到我的好。

這是在當時，誠實的我，最誠實的想法。

好朋友L說：你不要寫了，寫東西不掙錢。有那個時間你去做幾場輔導，哪怕做個活動也能掙到吃兩天大餐的錢。要是實在喜歡那文縐縐的什麼情懷，開個咖啡館吧，比你寫東西要輕鬆許多。就算什麼都不幹，睡覺、閉目養神都是對自己好的體現。有些東西自己在紙上劃拉劃拉就行了，寫出來，不討好，尤其你那麼擅長隱蔽自己。

說得我，既想哭，又想笑。

我是一個極度渴望被愛的關注所填充的人，在壓力與溫情之下，總是越發在前者面前抬頭挺胸，而在後者懷裡繳械投降直至涕泗橫流，實在招架不了別人對我流露的哪怕那一絲絲的愛意，那絕對會讓我誤會，「這就是關懷備至」。這是我想哭的原因。因為我感覺到她心疼我，她怕我累。她還了解我，有時候我會偽裝。

特別會偽裝自己的情緒。

想笑，因為她不愧是金融界金領，她明確告訴我，寫東西（時至今日，我都不敢冒然稱之為「寫作」），費勁、不討喜、不掙錢。就連抉擇都替你取捨了，實在想寫，就在紙上劃拉吧。

其實我劃拉了很久了。

從小學三年級起，我就一個人劃拉。

偷著劃拉。

劃拉了一個行李箱。

那個箱子里，裝著我許多日記本，信件，以及塗抹著各色情緒的各種紙張。

我的父母一心想要個兒子，他們沒有時間沒精力也沒有耐心看我想什麼需要什麼。他們也不希望我上學。找個離家近的、能幫我爸爸來干農活的、在年節按當地風俗送來各種魚的男人是我父母對我理想婚姻的期盼內容。所以我能上學，實在是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付出。這樣的情形下，在我徹底離開這個家之前，寫東西，成了無論我多麼累多麼晚都在進行並施展著的自由嚮往。只有這個時候，我能看到一個安靜的、沒有嘈雜訓斥、甚至是理想化的美好世界。

如果說閱讀可以使人增長長期抵抗寂寞的能力，那麼，寫東西就能夠讓人具備終生享受獨處的本事。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自在很歡快，這在我身上體現的比較充分，這也全部仰賴於自童年始就開始的碎碎寫。時光溜走看起來是沒有印記的，因著這些紀錄，卻能看到她不顯山不露水的厚重與無孔不入的侵襲。沒有這些記錄，我們只能記得某件或某幾件印象深刻的事情，記住了那些感覺，而過程，可能漸漸模糊。有了書寫，便看到了一個人成長與變遷的詳細歷程。我寫了爸爸去世時的感受，我寫了第一次莫名其妙挨母親打時的迷惑，我寫了如何智斗攔路搶劫者而毫髮未傷，我寫了四年級男生是如何遞過一本夾著紙條的歷史書，我寫了分手後初戀如何留言我又是如何鐵石心腸視而不見，我還寫過我對發小的惦念，也寫過對領導的無視與輕蔑；單身時寫給「未來的、正向我走來的那個模糊又清晰的男人」我此時是如何的渴望被支持，也描繪過如果孤苦終老我會是如何妥善安排自己年老的、不能動彈的餘生；我寫過與同事滑冰時的人生聯想，也寫過有個叫羅陽的鄰居天天對他媽媽高喊他要出國所帶來的那種我不敢也不能的震撼；我寫過獲得榮譽時的意氣風發，也寫過被別有用心的同學污衊時的慘淡恐懼。。。。。。

翻看以前的日記本，樁樁件件，因為文字，過往分外清晰，映襯今時的改觀，與先前，恰似雲泥之別。

曾經孤僻，猶疑，自我封閉，灰暗無光，也不能改變現在的豁朗。每一個過去，帶來每一種改變的契機。同一個我，有人說我虛妄，而有人卻認為務實勤勉；有人評價我張揚，也有人說我低調地近乎神秘；還有人說我像王熙鳳，就在有人跳腳出來大喊「你不要做林黛玉」時，旁邊總有聲音冒出來：你比黃蓉還機靈刁鑽。其實，就在這一刻之前，還有人說我：老成持重、強悍有力、堅定樸素、華彩浮躁、波瀾壯闊、黯然無光、鬥志昂揚、鬱鬱寡歡。。。。。。也不覺得這些評判有好賴之分。每個結語都有理由，就像在每個不同階段的個別場合，就連自己也會做出看起來似乎前後矛盾的自我評價。

書寫，只是給人一個相對適宜的途徑，去宣洩，去表達，去希望，去想像。所有文字都直指內心，所有寫作都通向療愈。寫字從來不是一個輕鬆、能掙錢的事情，在我認為，有相當多的人們，寫字，只是為了某種心理安慰，或者說，那是一種快樂。佛陀說：我們現在的一切，都是過去思想的結果。我感謝我曾經的所有思想，或是迷茫，或是豐芒。我感謝寫字，把我帶到今時今地。

有人看、被人接納自然是令人愉悅的，難道沒人喜歡就不再寫了嗎？以前寫了那麼多，沒有一個觀眾依然幸之樂之，怎會因為他人取消關注而垂頭喪氣。王陽明幾次落榜之後對著嚎啕大哭著的同行落榜者說：「你們以落第為恥，我以落第動心為恥」。

以落第動心為恥。

困頓窮乏之時修心，節乃現。

常理來說，少時少了關注越發尋求在意是規律，而寫字，這個持續的過程，明心見慧修神養性，漸漸地，逐步地，在我身上發生引領作用，進行著擇善的變化。早年間，我有著激烈的悲觀主義，後來，我成了溫和偶有沮喪的懷疑主義者。一直到現在，發展到現在，由少許悲觀墊底的達觀主義徹底成長為明晰明確的樂觀主義者。我知道，寫字，是黑暗中跌跌撞撞時不斷不厭尋求光亮與出路的嘗試。

關注，我愉悅；離開，我理解。一個喜好不因他人態度發生轉變，一切接納帶著澄澈的心境去感悟，邂逅離別，皆為歡喜。你在，是某種特殊的成全，你去，也是非同尋常的造就。寫與不寫，本就是我自己個人的一個決定。有個親愛的朋友說，你寫的東西，像阿城，像木心。不管像不像，我高興的是有人做我同伴，哪怕我寫出的是垃圾（雖然我有這個自由），感謝那幾個逢看必點贊的人們。木心說，我寫的東西不是給人看的，是給上帝看的。我敬佩他的誠實自信，我寫的東西，上帝看過程，你們，看到、也讓我看到了什麼是舒服自由能滋養人的感情。你們不挑剔我低劣的審美、排版的粗糙、文字的牽強，你們接納我時而交替的脆弱矛盾。你們如我一般，認可並欣賞且喜歡著這個不完美小孩，任她、看她自由瘋長。因為你們的存在，每一個平凡暗淡時刻的我，依然神采飛揚，光芒萬丈；也正是因為你們的存在，更加讓我坦然坦蕩，即使詞不達意，依然手寫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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