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六月的樹籬（上）

最新 06-22

本文作者「vivida」，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我早就應該來寫寫樹籬（hedge, hedgerow），這鄉野草甸、溪畔林邊無處不在的樹木和灌木帶，標誌邊界、隔開地段、不可逾越，同時也是花草豐美（荊棘遍布）、綠樹濃蔭、青藤纏繞的所在，昆蟲、鳥類和小型哺乳動物賴以生存的理想環境。如果有人問：在英國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我會答：花園和樹籬。

我最熟悉的幾片樹籬都離家不遠，Marston Brook溪畔的一條小徑，幾乎每周都會走一次，小徑邊上的樹籬隔開了更遠處的草甸。Marston Cycle Path是另一條騎車人常走的小徑，我們有時步行進城也走那裡，秋日在小徑邊上的樹籬中，我第一次看到個頭嬌小的紅胸知更鳥，它活潑好奇，立在突出的枝頭四處觀望。從秋到夏，溪畔小徑和草場邊的樹籬是我常常獨自漫步的地方，然而越是心愛的所在，越是不能倉促書寫。現在已是六月，歸期迫近，我越發珍惜這些寧靜的時光，晨間午後，一個人走在樹籬邊的愜意。

六月中旬，樹籬的色調已從新綠轉為夏日的深綠，柔和的氣質轉為熱烈。六月的大戲是黑莓開花。林地、樹籬、路邊，到處都有黑莓，長枝帶尖刺，蔓延之勢不可阻擋。花色粉白，整朵花總是開得皺皺巴巴，不像它旁邊的犬薔薇那麼舒展端方。但是想想八月的莓果吧，紅里透紫、紫得發黑，飽含汁水，我們吃得唇舌都染上了紫黑色，看看彼此，樂而開笑。黑莓花開得熱鬧，蜜蜂也歡喜忙碌，我經常在花枝旁看它們從一朵飛向另一朵，每朵都只是稍作停留，從不戀棧，這番忙忙叨叨的勁頭讓人心情大好。

黑莓的芳鄰是犬薔薇，我盼它開花已經盼了九個月了，去年來時是秋天，只見到紅彤彤的長圓形薔薇果，漸漸天氣轉涼，沒有幾顆薔薇果能抗過冬日的凄風冷雨。如今是盛花時節，粉白或淺粉的五瓣花或許稍顯單薄，可是它有甜美的芳香，正是那些重瓣艷麗的現代園藝品種所缺失的珍貴品質。每片花瓣有個不深不淺的小缺口，正好讓它成為愛心的形狀。如果我是傳粉昆蟲，一定會選擇犬薔薇，它的花心儼然平坦的著陸區，滿滿的金色花蕊是花粉和蜜糖的保證。

另一種引入注目的白花是西洋接骨木的花，不可能不注意到它，大而平展的聚傘花序，乳白色的小花香氣濃烈，細看很精緻。去年也是先見到它的果實，成簇的小圓果由青轉紅，又由紅變紫，最後變成黑色，有時同一簇果實青紅紫相間，色彩斑斕，引來各種小鳥啄食。

不過，樹籬的秋景應該另起一文來寫，我還是接著寫野花。六月以來，常看到打碗花屬的一種白色的大喇叭花，柔曼的長藤已經牢牢纏住了一切它能觸及的植物。這似乎是我至今為止見到的唯一一種旋花科植物，它單調的白色讓我有點想念北京夏天的旋花和秋天的牽牛。

樹籬下的野草叢中也有狠角色，異株蕁麻就是一種，它的莖、葉、葉梗上都有刺毛，莖上的尤為尖利，東尼去年秋天被扎過以後，出過蕁麻疹，後來我散步時格外小心。現在它長勢兇猛，植株足有半人高，又開出了穗狀的小花，我再也不會搞錯。春天的時侯野草叢中有一種開白花的短柄野芝麻（dead nettles），葉子與異株蕁麻較像。異株蕁麻的英文俗名是stinging nettles，蟄人的蕁麻。雖說各種植物志都告訴我異株蕁麻嫩葉可食，水煮或油烹可除去毒素，味道則像菠菜與黃瓜的混合，我也從來沒有動念採食，在植物的食用價值方面，始終沒有發展出興趣和好奇，估計永遠不能像劉克襄那樣寫出一本《失落的蔬果》了。

最近又見到一種唇形科的野花，細高的植株，頂端開出紫紅色的唇瓣小花，細看俏麗可愛。我瞧它的葉子也像蕁麻，不禁慨嘆，要是野草都不開花，我要犯下多少錯誤。

四五月間，溪畔小徑兩邊白花燦燦的一叢叢峨參，現在不再亮眼，它結出了細小的果實，葉子已經開始枯萎。那樣盛大的花事，必然是要用盡植株積蓄的全部營養。葉芝的那句：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雖然那是在說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