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鐵︱植物學家變身福爾摩斯，偵破關島原住民離奇中毒事件

蘇鐵

學名：Cycas revoluta

別名：鐵樹，鳳尾松，辟火蕉

蘇鐵科蘇鐵屬

常綠木本植物

小區內外種了很多蘇鐵。一年到頭，鮮有人會多看它們一眼，除了眼下。因為，鐵樹開了花。很多媽媽帶著小朋友佇足觀看，感覺很新奇一樣。

記得小時候，大人老說，某人很吝嗇，想讓他請次客，除非千年鐵樹開了花。就此記得鐵樹開花是小概率事件。但不知為什麼，如今在城市裡，反倒年年都能看見。

在今天以前，本公號寫過的植物全部都是被子植物，也叫有花植物。而蘇鐵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屬於裸子植物。在植物的演進史上，裸子植物的地位介於蕨類與有花植物之間。蕨類植物有著完全不同於有花植物的一套術語，而介於兩者之間的裸子植物如蘇鐵，則同時使用著兩套語言。我一直對寫裸子植物心存畏懼，就是這個原因。

但再難的事總有個開頭，就從蘇鐵開始吧。

首先來熟悉一下術語。不用很仔細就能發現，蘇鐵開花有兩種類型，因為它是雌雄異株的植物。一種從樹的頂端中心長出一根長棒子，黃色，這是雄花球，也叫小孢子葉球。另一種則長出一個扁而圓的球來，這是雌花球，也叫大孢子葉球。

雄花球中心有一根中軸，多個小孢子葉（雄蕊）著生在上面，湊近聞有熱帶水果成熟的濃郁香氣。表面上看沒什麼特別，就是一個個窄窄的倒楔形，秘密在背面：上面有很多個像魚子一樣的小粒。這是小孢子囊（花藥）。

在有些雄花球上面，可以發現一些麵粉狀的粉末，這就是花粉，由風力進行傳粉。蘇鐵的花藥常常三個聚生，花粉釋放完以後，留下一個個像梅花烙一樣的空殼，在微距鏡頭下看還挺漂亮的。

雄花球，也叫小孢子葉球

小孢子葉背面，像魚子一樣的是花藥

空空的小孢子囊像梅花烙一樣

雌花球的結構要稍微複雜一些，是由大片大片、毛絨絨的大孢子葉（雌蕊）組成的。每枚大孢子葉分為上下兩部分。下半部比較簡單，呈葉柄狀，左右有2－6個球狀的胚珠。上半部叫做上部頂片，蘇鐵的上部頂片顯著擴大，呈卵圓形，先端尖；左右羽狀深裂成10幾對細條，頂生裂片與側裂片相似。

雌花球，也叫大孢子葉球

一片大孢子葉

大孢子葉的形態是蘇鐵屬定種的核心特徵，值得仔細觀察。定種的第二個核心特徵，則是葉子形態。

蘇鐵葉如其名，每片像長羽毛般的葉子都是羽狀分裂成細條，堅硬如鐵，常常很扎人，所以才叫鐵樹吧。細細的小裂片邊緣是向下反卷的，其種加詞revoluta的意思是「外卷的，反卷的」，描述的正是這一特徵。所有葉片全部簇生於枝頂，就像棕櫚樹，這正是蘇鐵屬名Cycas的由來——希臘詞根kykas，意為一種在埃及生長的棕櫚。

新長出來的葉子像羽毛一樣，相當好看

小羽片邊緣向下反卷

可它的新葉一如一切生物的嬰幼兒期，極其柔軟，輕碰即斷。而且，新生的小羽片全部是像小拳頭一樣卷卷的，毛茸茸的，隨著生長才慢慢伸直並變得堅硬如鐵。

幼葉拳卷

據說，蘇鐵的葉子長得像一把把利劍，是為了防止被恐龍吃掉。噢，是的，它這麼常見，通常我們不會想到，蘇鐵是非常古老的植物族群之一，早在距今約3億多年的古生代石炭紀便已出現，在中生代侏羅紀達到鼎盛，分布於世界各地，與恐龍共同稱霸地球。可恐龍而今安在哉？而同一時代的蘇鐵卻仍然生生不息。

從葉子背面觀察，很美

如今鐵樹年年開花，原因其實很簡單。蘇鐵喜歡溫暖的氣候，不耐嚴寒。在南方，樹齡十年以上的鐵樹很容易開花，而在北方就很少見。1999年起，我國已將蘇鐵屬所有種都列為了國家一級保護野生植物。

到了秋天種子成熟時，蘇鐵會再一次吸引路人的眼球。它的種子鮮紅，大粒，直接裸露，不像我們常見的有花植物，種子通常有保護層，所以叫裸子植物嘛。據中國植物志記載，蘇鐵種子含油和豐富的澱粉，微毒，可食用與藥用。

種子可以吃

圖：maasnursery.com

我曾經讀到過一個蘇鐵種子令人中毒的懸案，發生在西太平洋馬里亞納群島最南端的關島，歷經五十年才被兩位植物學家偵破，堪稱植物界的福爾摩斯。

話說關島上三千多年來一直定居著原住民查莫羅人（Chamorro），他們最喜歡吃的食物之一是用法當（fadang）做的墨西哥薄餅。在關島上蘇鐵隨處可見，法當就是用蘇鐵種子磨的粉。

在二十世紀中期，島上相當多的居民染上了一種關島特有的肌肉萎縮症而死去，而且男性死者的比例遠高於女性。到了1990年，這種病卻又奇怪地銷聲匿跡了。多位醫學專家對此進行了調查，卻一直找不到明確的病因。

關島，為美國「未合并的領土」

關島風光 圖：trvl-media.com

直到1990年，醫生兼業餘植物學家奧立佛薩克斯（Oliver Sacks）來到島上,巧的是，蘇鐵正是他一直很感興趣的植物。研究過後他提出，關島特有的這種病可能與蘇鐵種子的毒素有關。而在他之前，也有醫生提出過類似的猜測，但終因證據不足而不能定論。

當時，科學研究已發現了蘇鐵種子中有兩種毒素。第一種叫蘇鐵素，低劑量可致癌，高劑量可導致急性肝衰竭，但並不會引起肌肉萎縮。第二種毒素簡稱BMAA，是一種非蛋白質氨基酸，所導致的癥狀正包括肌肉萎縮。看上去，致病元兇貌似就是它？

但是，BMAA導致的毒性通常是當下發作的，而有些患肌肉萎縮症的查莫羅人卻是已經吃了幾十年法當才發病的，這又怎麼解釋呢？

真正的答案，要等到第二位植物學家登場才浮現。美國植物學家保羅艾倫考克斯（Paul Alan Cox）也懷疑到了蘇鐵，但考克斯想到，或許BMAA並不是直接吃進患者體內的。

考克斯懷疑的對象是關島上的一種狐蝠，這種動物也吃蘇鐵的種子。他調查後發現，巧了，查莫羅男子也吃狐蝠，並視之為男人的成年儀式。而在狐蝠體內，BMAA的濃度相當於法當中的一千倍！吃一隻狐蝠所攝入的毒素，相當於一噸以上的法當。

真相最後大白了，蘇鐵也不是罪魁禍首。BMAA原生於一種棲息於蘇鐵根部的藍菌，傳到蘇鐵中濃度增加了一百倍，再傳到狐蝠身體里再增加了一百倍。這放大了一萬倍的毒素，最後被查莫羅男人吃下肚去了。

另外兩個疑問也就解釋得通了：

其一，為何患肌肉萎縮症的男人多過女人？因為查莫羅女人覺得狐蝠丑而不愛吃。

其二，肌肉萎縮症為什麼到上世紀末又忽然消失了呢？因為這時正好狐蝠因過度捕獵而絕種了。

上面這個故事來自於《種子的故事》，書中還有一則克格勃特工用蓖麻素暗殺叛徒的故事，也相當精彩。有興趣的可以找來讀一讀。

文章與植物圖片（除註明出處外）均為作者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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