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時代美國將如何下完阿富汗這盤棋？

2017年5月29日，美國資深共和黨議員約翰·麥凱恩（John McCain）訪問澳大利亞並就包括阿富汗戰爭在內的安全議題進行了一系列談話。麥凱恩認為澳大利亞確認向阿富汗增派30名負責訓練任務的軍人將有助於美國和北約（NATO）穩定阿富汗局勢，並且建議美國總統特朗普在阿富汗問題上聽從國防部長馬蒂斯將軍（General James Mattis）和安全顧問麥克馬斯特將軍（General H.R. McMaster）的建議向阿富汗增派部隊打擊塔利班。

麥凱恩（左）訪問澳大利亞與澳總理特恩布爾（Turnbull）握手

來源：美聯社（AP）

美國向阿富汗增兵一事，在特朗普政府內部掀起一陣風浪。5月初，美國外交政策顧問建議特朗普向阿富汗增派3000-5000名士兵，主要為阿富汗安全部隊提供培訓，這與現任駐阿美軍司令約翰·尼克爾森（John Nicholson）的建議是一致的。這項決議原本預計在5月25日北約峰會之前由特朗普決定，但到目前為止，特朗普會持何種態度還不明確。

自2001年到現在，美國捲入阿富汗戰爭已有16個年頭。從小布希在9/11事件後發動「全球反恐戰爭（Global War on Terror）」並劍指被認為包庇「基地」組織的阿富汗塔利班，到奧巴馬就職後宣布「戰略東移」並將更多的兵力投入到阿富汗而非伊拉克，再到2011年奧巴馬宣布撤軍計劃至今，美國還是沒能從阿富汗戰爭的泥潭中「脫身」。

阿富汗局勢並沒有好轉的跡象，而美國每月在阿富汗的財政消耗高達31億美元，再加上特朗普從競選時就一直強調美國要逐步撤出中東事務，回到「美國第一（America First）」的軌道，此番增兵的提議本意是想儘快解決阿富汗的塔利班問題，從而儘早抽身而出。

然而歷史驚人的相似性卻讓人懷疑「儘早增兵是為儘快撤軍」這一目標能否實現。在長達16年的內耗之後，美國又將如何下完阿富汗這盤棋？

「帝國的墳墓」

塔利班由阿富汗普什圖人為主建立初衷是為反抗蘇聯入侵阿富汗，其活動範圍只是在阿富汗境內。蘇聯軍隊戰敗撤出後，塔利班在部落武裝紛爭中崛起，建立了政權，雖然其激進的宗教政治主張沒有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同，但2001年前也並未被定性為恐怖組織。

2001年「9?11」事件發生後，前任美國總統喬治·W·布希（又稱小布希）對襲擊者「基地」組織發動了「全球反恐戰爭」，而彼時塔利班與「基地」組織的聯繫公開化，並且拒絕停止為「基地」組織提供庇護，才和「基地」組織一起成為西方國家的主要打擊對象。

2003年喬治·W·布希總統再次為全球反恐發表演講

來源：Getty Images

2001年10月7日，美軍開始對阿富汗進行軍事打擊，僅僅兩個月的時間，塔利班就迅速倒台，但其殘餘勢力卻一直都沒有被完全消滅，其中最關鍵的原因在於塔利班從毒品經濟和海外贊助獲得了源源不斷的資金。塔利班為阿富汗南部和西部一些種植鴉片的普什圖部落提供保護，收取「稅收」和保護費，並從加工、販運等毒品貿易的各個環節獲益。

在阿富汗社會，部落勢力仍然佔有壓倒性的優勢，現代民族國家的概念在這些部落眼中只是一個地理符號。而毒品經濟深深的植根於這些部落，塔利班為種植罌粟和加工販賣毒品提供保護，就能得到這些部落的政治支持，減少敵對情緒。這與美軍和阿富汗政府為了爭取部落勢力的支持進行反恐，而對其毒品經濟採取忽視或縱容的態度如出一轍。

此外，塔利班通過獲取海外贊助、走私、綁架勒索維持其資金鏈。阿富汗動蕩的局勢不能為普通百姓尤其是年輕人提供穩定的就業環境、可觀的薪水、以及良好的社會地位，塔利班利用這一點或是年輕人對西方的仇恨招募新人，補充戰爭中損失的戰鬥人員。

阿富汗南部普什圖人（Pashtun）分布較多

來源：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2008年奧巴馬競選時強調將結束在伊拉克「不明智」的戰爭，要將兵力和戰略重心東移到阿富汗，並且就任後他決心結束這場戰爭，以期聚焦於國內由金融危機帶來的一系列經濟和社會問題。

2009年奧巴馬宣布為了讓美國「光榮的走出阿富汗」，而向阿富汗增兵3萬人，並且放棄對人煙稀少地區的控制，將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人口稠密的城鎮。直到2011年，阿富汗的局勢雖然基本得到控制，但增兵也並沒能擊垮塔利班。

2016年在赫爾曼德省（ Helmand Province）美軍幫助訓練阿富汗政府軍

來源：New York Times

阿富汗曾被警告是「帝國的墳墓」，10年的阿富汗戰爭拖垮了蘇聯，而到2011年美國承諾從阿富汗撤軍，美國也陷在阿富汗的一潭渾水中整整10年。至今，美國非但沒有完全撤軍，反而再一次計劃通過增兵解決阿富汗塔利班問題。然而歷史表明，增派的軍隊如果使用失當，美國依然無法從阿富汗「脫身」。

美國的阿富汗戰略

在美國可能會通過向阿富汗增兵而實施的戰略決策中，增加的兵力可以用來實現4個目標：加強政府建設、引導和談、遏制塔利班的威脅、設立永久駐軍基地，這4個戰略目標各有其優勢和風險代價。美國面臨的實則將是艱難的抉擇。

虛弱的阿富汗政府是在2001年塔利班倒台後在美國的扶植下建立的，想要戰勝塔利班，美國就需要加強阿富汗政府的行政能力、安全部隊、行政機構建設。一個能夠立足於本國民眾和國際社會的政府是美國確保在該地區代理人利益、對抗極端組織擴張到美國或中亞南亞的基本要素。

但從卡爾扎伊（Hamid Karzai）政府到加尼（Ashraf Ghani Ahmadzai）政府，阿富汗政府一直依賴美國的軍事和經濟支持，本身腐敗無能，濫用人事權，高層之間整治內訌嚴重，安全部隊作戰能力差而且行政管理低效。在國內又有「傀儡政權」的名聲，在民眾中的支持率不高，在塔利班的攻擊下，連維持國內秩序的職能都不能擔當。

阿富汗現任總統加尼

來源：qalampir.uz

美國想要改變這一現狀，就需要訓練一支數量龐大且戰鬥能力強大的阿富汗政府軍，有能力接管美國逐步移交的防務。美國還需要幫助政府加強治理能力，並要求其進行改革，對腐敗等問題進行整治。

但是這需要美國投入更多的時間、金錢和耐心，目前美國在阿富汗花費已達每年250-500億美元，並且成果顯現還需要10-20年的時間，大量資源的消耗會影響美國在東亞和東歐的戰略重心聚焦。

如果想要引導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實現和談，美國就必須幫助加強阿富汗政府軍的勢力，為談判增加籌碼。若實現和談，美軍將最終完全從阿富汗撤出，阿政府要承認塔利班的合法性，並接受其參加大選和分享政治權力，將塔利班合并到阿富汗國家「體制內」，從而實現國家和平。

但和解的可能性很小。首先塔利班的合法性很難被阿富汗政府承認，政府如今已將塔利班定性為「恐怖組織」，並沒有給談判留有餘地。並且承認塔利班合法也將意味著美國在阿富汗多年的反恐戰爭「師出無名」，美國將付出「不體面」的政治代價。

其次，塔利班也不一定會接受和談的安排。目前政府軍對塔利班並沒有絕對的軍事優勢，即使美軍增派軍隊幫助阿富汗政府軍進行訓練，這一優勢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而且和談意味著塔利班將和現政府分享權力，權力的分配是關鍵問題，分享比例過大將對親美政府和美國的另一帶來威脅，由於軍事實力對比並不懸殊，權力分享比例過小將不會被塔利班接受。

即使和解達成，它的可持續性也值得懷疑。阿富汗脆弱的政府無法在美國撤軍後維持其威懾能力，如果政府軍擔心塔利班舊部或其他反政府武裝再度崛起，因而加強其武裝，原先的反政府勢力處於猜忌和不信任也可能會重新蓄積自己的力量，從而形成新的「安全困境」，新的衝突一觸即發。

此外，如果政府和塔利班等反政府武裝達成深度和解，妥協太多，則會使阿富汗的政治局面和人民生活回到人權堪憂的舊時代。

與塔利班的和談難以實現

來源：AFP

如果增派的美軍對塔利班採取遏制措施，即將其從主要盤踞地點清除出去，將收復的城鎮鄉村置於政府控制之下，之後美軍將自身角色放在單純「對抗極端組織」的位置上，起到遏制與震懾的作用，並以反恐的名義向阿富汗政府長期提供資金支持，維持阿富汗國內穩定。

以「反恐」的名義存在，可保持美軍在阿富汗的長期影響力，並且可以避開與中國、印度、巴基斯坦在阿富汗問題上的大國紛爭，還可以與這些國家進行反恐情報上的合作。同時，美國減少除了「反恐」以外的對阿富汗的資金支持，以此刺激長期依賴美國因而腐敗低效的阿富汗政府進行改革。但這一戰略舉措的弊端在於，由於美軍在阿富汗的存在只剩下「反恐」的理由，這可能會削弱美國16年來在阿富汗及其他中亞地區苦心經營的地區影響力。

最後，在阿富汗設立永久的軍事基地可以保證美國在中亞地區的利益。中亞正處在北約與美日同盟的地緣位置之間，在「上海經濟合作組織」成立於「一帶一路」倡議提出的背景下，美國在阿富汗這個「中間地帶」駐軍可以監視周邊國家的動向，防止歐亞大陸再度出現蘇聯一樣的對手。

但長期駐軍並將阿富汗政府置於美軍的保護之下，會削弱阿富汗政府在國內民眾眼中的合法地位，對阿富汗的長期穩定不利。並且此舉也肯能會觸發與地區性大國之間的緊張關係，引起抗議和紛爭。

戰爭的泥潭

從上述四個美國可能的戰略目標來看，加強阿富汗政府建設、引導和談所尋求的穩定最終會以另一種衝突的形式出現，而遏制和駐軍會帶來短暫的穩定，卻增加長遠的風險和代價。

阿富汗塔利班雖與「基地」組織不同，其主要訴求主要是在阿富汗境內，16年戰爭過後，其本身對美國或周邊國家並不能構成威脅，但阿富汗地處中亞，其周邊的巴基斯坦、印度、伊朗、俄羅斯等國都是現今大國博弈的主要「演員」。如果阿富汗回到戰爭的泥潭，並且再次成為極端組織的基地，則周邊每個大國都會面臨極大的風險。

而美國卻更像一個「導演」的角色，「脫身」並非放棄在阿富汗的操縱和影響力，而只是避免捲入太深而影響美國在大國之間閃轉騰挪的靈活性。因此，特朗普雖然可能會向阿富汗增派部隊，但如何分派使用這些兵力，以達到期望中的戰略目標，降低紛爭和風險，卻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今日主筆 張慧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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