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人淚下！一位老區工作者的心聲

往事不能如煙

我於2016年末從和龍市政協領導崗位退下來後，立刻接受了市委新的工作安排，擔任和龍市老區建設促進會會長一職。可以說，我是懷著激動的心情來接受這項工作的。我又重新激發了工作熱情。因為20多年前曾在我身邊發生過一件讓我刻骨銘心的往事，正是這件往事中的人和事，時常讓我心生感動，並且熱淚漣漣。

那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市建設局工作期間，有一個叫崔昌俊的老同志在清明節前的一天上午來到我的辦公室，他請求我幫他辦一件事。還沒等他說出是什麼事，我就一口應承下來。這個老同志是市建設局原黨委書記，是參加過解放戰爭和朝鮮戰爭的革命老戰士，從我認識他那天起，就對他有一種好感和敬重。他身材高大卻不健壯，說話輕聲慢語，明顯的體弱氣虛，這也許和他被癌症折磨日久有關。我願意為他做點什麼，不僅僅是因為他有光榮的革命鬥爭經歷，也不只是因為他有一種無法不令人肅然起敬的軍人氣質，更不單是因為他病魔纏身、來日無多而讓人由此產生的同情與憐憫；我敬佩他是因為他從不倨功自傲、盛氣凌人，也從不把自己以往的軍功作為炫耀的資本或謀利的籌碼。他從不要優待搞特殊，總是靜悄悄地生怕給別人添麻煩。僅憑此一點，我對他就必得仰視才行。於是，我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儘管我還不知道他要求我辦的是什麼事。

崔昌俊老書記的話一出口，我一下子被震住了。他說請我幫忙找一個順路的車，將幾塊石碑運到吉林市去，那時候交通物流不方便，他實在沒辦法了才找到我。我立刻打電話聯繫有關方面，很快為他聯繫到一輛去吉林市拉液化氣罐的大貨車。然後，我問他運幾塊石碑幹什麼？因為在那期間正是下海經商熱潮席捲中國大地的時候，有倒服裝倒木材的，有倒彩電倒汽車的，還沒聽說有誰倒石碑的呢。出於好奇，我才順口問了他這麼一句。他回答說：給戰友。接下來，我一問他一答，他每答一句，我就被感動一次，問到最後我竟是被他感動得熱淚盈眶。

崔昌俊同志用自己的工資積蓄從市大理石廠買下這幾塊石碑，是為半個世紀前犧牲的戰友重新打墓立碑用的，他那些戰友的墓地在吉林市烈市陵園，他們年紀輕輕戰死沙場，生前未婚，身後無子，早年的水泥墓碑已經殘破不堪，字跡不清，也不見有親人為其更換。他為那些犧牲的戰友掃墓時見此情景，心酸不已，便約了家住吉林市的一個老戰友，共同決定在自己去世前為當年的戰友換一個新墓碑。他負責買石碑並把石碑運過去，而居住在吉林市的老戰友負責為烈士刻字、立碑等事宜。聞聽至此，我深為老一代革命戰士的深情厚意所感動、所折服。我必須立刻轉換話題，否則我定將淚流滿面。

我問他真的是像別人說的那樣喝酒喝出個三等功嗎？我一時著急也想不出說什麼才好，就拿這個看似輕鬆一點的話題做一下轉移。因為我知道，崔昌俊在戰爭年代曾立過幾次功，但人們卻對他因為喝酒喝出過一個三等功津津樂道，也常常聽到有人在酒席上勸酒時拿這個橋段插科打諢。當我看到崔昌俊臉憋得通紅，脖子脹得老粗時，我對自己為轉移話題而口不擇言感到特別懊悔。崔昌俊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跟我講起他那次因喝酒而榮立一次三等功的全部經過……

那是在解放大西南的剿匪戰鬥中，崔昌俊所在部隊途經一個少數民族的山寨時，被當地村民擋住了進山的唯一通道。正像如今人們所熟知的那樣，當地少數民族群眾深受國民黨政權欺壓，他們對漢族人持有極強的戒心；更由於長期接受國民黨的反動宣傳，所以他們決不允許解放軍踏進山寨一步。當時崔昌俊還不到20歲，他被領導派去向寨子里的頭人做工作，說明只是借道而行，絕不會打擾村民的正常生活。派崔昌俊前去的理由也很簡單，他是朝鮮族戰士，讓他用自己的民族身份現身說法，向山寨頭人證明共產黨解放軍是人民的子弟兵，絕不欺壓少數民族。

崔昌俊用朝漢兩種語言向山寨頭人做工作，對方似乎也有點相信他是個少數民族戰士了，戒心也就略少一些，但山寨里還有人不放心，就提出條件說朝鮮族人能喝酒，他要是能把三大碗白酒喝下去，就相信他真是朝鮮族。崔昌俊是朝鮮族不假，可因家裡貧困，從小到大幾乎就沒喝過酒，所以他覺得自己要是把這三大碗白酒喝下去，能活下來就算命大。他回頭看一眼遠處領導和同志們隱蔽的地方，他知道以解放軍當時的武器裝備，攻打這樣一個小山寨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可是黨的民族政策必須嚴格遵守，不做通山寨村民的工作他們就寸步難行。

崔昌俊把心一橫，將三大碗地產烈性白酒灌入口中，然後他就醉得人事不省。他是被戰友們用擔架抬過山寨的，有幾次戰友們都以為他可能死過去了。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兩三天以後的事了。他早已忘記那個小山寨是哪省哪縣的，甚至當時的領導和戰友也幾經變動早就失去聯繫，但他確實是因為喝掉三大碗白酒感動了山寨村民，從而保證解放軍大部隊和平順利地西進，並因此榮立三等功一次。崔昌俊還跟我說，改日再來時就把那枚軍功章拿給我看。

後來因忙於工作，我也就把這件事漸漸淡忘了。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參加崔昌俊同志追悼會的通知，才滿懷著歉疚之情去見崔昌俊老書記的最後一面。望著崔昌俊老書記的遺容，我除了深深的鞠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那時候為什麼不多向崔昌俊老書記了解一些解放戰爭和朝鮮戰爭時他所親身經歷的一些事呢？尤其是他那次離開我辦公室的時候說的那句話，讓我今生今世難以忘懷。他竟然感謝我能夠認真聽完他所講的親身經歷而沒有心生厭煩責怪之意，他說他太高興了！我當時從他的表情中確實感受到了他的滿心歡喜，可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想哭。雖然我不是個容易落淚的人，但卻無法做到眼中無淚。老一輩革命者的高風亮節，讓我不能不為之動容。

和龍市老促會為革命烈士立碑

正是這件久存於心的往事，才讓我懷著激動的心情來接受市老區建設促進會的這項工作，這也是我重新激發工作熱情的動力源泉；因為只要我一想起崔昌俊老書記運往吉林市烈士陵園的那幾塊石碑，就覺得有如芒刺在背，就覺得我們過去「欠債」太多。一句話：「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要讓革命前輩死後更有尊嚴。

為此，我決心帶領市老區建設促進會的同志們，把市區內所有陳舊破損的烈士墓碑和陵園全部修茸一新，把應建的紅色遺迹遺址碑全部補齊。我們還要從如煙的往事中找回失去的記憶，把那些被塵封在歷史檔案中的英烈事迹挖掘整理出來，為英雄和烈士們著書立傳，把曾經的和龍故事講述出來，讓晚輩後生們能夠了解並記住那些年發生在和龍故土上的那些事和那些人。

唯如此，心方安。

（作者為和龍市老區建設促進會會長）

責編 王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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