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來給你摸個骨吧

長安城最有名的算命師傅。

不是瞎子，不是老頭，也不是寡婦，而是一個一襲華衣的清秀少年。

少年算命算得准，成了長安城裡的紅人，小攤上，天天排著長隊。

人們從四面八方用來，問這問那，問過去，問未來。

少年身邊總是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童，小童總是在吃東西，要麼是一張餅，要麼是一塊糖，吃東西的時候，他什麼也不看，嘴裡的食物似乎就是他的一切。

少年算命，還有個古怪的規矩。

如果是給女孩算，不收錢，只收女孩身上的一件信物：一塊玉佩，一條手絹，一隻繡花鞋，一個香囊，甚至是一縷頭髮。

少年從這些信物上，就能看出女孩要問的卜，要算的卦。

姑娘們嘰嘰喳喳地問，你一個大男人，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少年認真地回答，我有戀物癖。

姑娘們笑得前仰後合，爭相把自己貼身的東西給了少年，讓他給自己算一卦。

青樓里的女子最愛來。

問姻緣，我什麼時候才能被恩客娶走？

少年要了女子頭髮上的一隻簪子，端詳了一會兒，說，再過十二個生日，你的姻緣就藏在這十二個生日里的某一個。

女子再問，少年就搖頭了，不能說得太細了，說細了，你就沒期待了。

女子走後，小童嚼著棉花糖，看著少年，你又騙人。

少年笑笑，我只是給她帶你希望。人人都要靠希望活著。

良家的女人也願意來，帶著困惑來，哭著問，問的是情愛，他愛不愛我？

少年嘗了女人的眼淚，女人眼淚裡面總有驚心動魄的秘密。

女人期待地看他。

少年搖搖頭。

女人的眼神一下子氣餒了，你有辦法讓他愛我么？

少年搖頭，很多事情能改，偏偏愛不愛不能改。

女人哭倒在地，那你讓我忘了他。

少年也不去扶她，捧出一盆花，給了女人，說，它照顧她，等它開出花來，你就能忘了你想忘的人。

女人捧著花，一路哭了回去。

小童看少年，你又騙人。

少年伸懶腰，你知道個爪子，我不過是讓她痛苦的時候有點事情可以做。

有事情做了，就沒那麼痛苦了。

天色晚了，少年收攤，回到郊外的住處。

茅草屋，乾淨整潔。

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有八顆珠子，珠子里光華流轉。

又打開一個包裹，裡面都是白天收集來的胭脂水粉，簪子，繡花鞋。

擺了出來，八顆珠子如同活物，聞聲而動，那些女人家的東西，紛紛化成氣霧，被八顆珠子一一吸收了。

吸收完，珠子一個比一個嬌艷。

小童咬著一個素包子，百無聊賴地看著。

夜裡，少年入睡困難，用了很久，終於睡著了。

此時，另一張床上的小童已經打起了呼嚕。

盒子里八顆珠子騰空而起，如八顆星辰，彼此吸引，又彼此排斥，旋轉著，閃爍著，侵入了少年的夢。

夢裡，一片光怪陸離。

有些聲音響起，有些人影走過，有些歡宴剛剛開始，有些相遇陡然結束。

那些聲音里有笑，有哭。那些人影身上有什麼都很久，只有簪子，繡花鞋，胭脂水粉是新的。

模模糊糊的人影，向少年招手，做邀請。

少年跟著她們走，幾乎是狂奔起來，卻始終不能走近，總是隔著什麼。

一陣風吹過來，一切都消散了。

那些簪子，繡花鞋，手絹都跌落下來，失去了主人，就成了死物。

少年猛地驚醒，一身汗，喘著粗氣，驚魂未定。

小童沒睜眼睛，說，天還沒亮，接著睡吧。

少年又躺下來，閉上眼睛，卻再也睡不著了。

做夢之所以累，那是因為，你在夢裡，動不動就會經歷了一整個人生。

昨夜裡沒睡好，少年今天很疲倦。

在街上，給人算命，也是無精打采。

那個女人迎面走來的時候，少年覺得她就像一棵招搖的花樹。

少年覺得，女人和植物很像，和花很像，都有美的本事，都有站著坐著躺著都能招蜂引蝶的本事。

女人走近了少年，盈盈一拜，開門見山，聲音脆得像酸蘿蔔，小女子春桃，想請公子給我治個傷。

少年一呆，我是算命的，不是大夫。

春桃笑，我要找的也不是大夫。

說著，身子膩上來，媚眼如絲地看著少年，你先給我摸個骨吧。

少年心裡覺得有趣，不拒絕，伸出手，從春桃的頭頂，肩膀，腰窩，屁股和小腿，一路摸下去，摸得認真仔細，摸完了，才開口說話，你比旁人多了一塊骨頭。

春桃顯然有了興緻，多了哪塊骨頭？

反骨。

春桃笑得更艷，噢，這麼說，我很有性格。

少年點頭，除非你自己妥協，不然你很難被說服。

春桃滿意，也就是說，我喜歡主動，我不認命。

少年說是。

春桃嘉許地看少年，那你可以治我的傷了。

不知道姑娘你有什麼傷？

春桃盯著少年看，拿起少年的手，好不扭捏地摸在了自己的胸口，這裡，老是疼。

少年感受著春桃的體溫和心跳，心口疼？

春桃當即就哎喲了一聲，疼得厲害。你能治么？

少年沒答。

春桃說，病急亂投醫，就你了。

說罷，拉著少年就走。

少年看都沒看小童，跟著春桃走了。

小童身子沒動，躲在陰涼里，眼神里，有光閃過。

少年抬頭看著牌匾，三個字，尋芳樓。

少年看著春桃，這裡是青樓？

春桃看少年，這裡是我家。

你家住在青樓？

青樓是我家而已。

少年聽出了春桃話里似乎藏著點禪機，笑了。

春桃說，在長安城，我還挺紅的。可你最近搶了我的風頭，我只好會會你，做做你的生意。

少年笑，可我有戒律，不能近女色。

春桃挽著少年的手，誰讓你近女色了？你是來給我治心口疼的。

春桃的房間很大。

少年知道，在青樓里，只有最紅的姑娘，房間才會這麼大。

春桃看著少年，問，我們是先聊聊呢？還是先治病呢？

少年樂了，聽姑娘的。

春桃想了想，那先治病吧。治完了病，才能好好聊天。

春桃把自己剝開，盈盈站在少年面前。

少年看見春桃心口，有個胎記，像雲朵，又像火焰。

春桃指著胎記說，就是它，燙得我心口疼。只有和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止疼。

少年又笑了，所以我是你的止疼葯。

春桃欺上來，看你能止多久。

春桃把少年抱進懷裡，揉進身體里，你聽得見我的心跳么？

少年耳朵貼在春桃心口，經過她的胸脯，她的胎記，聽著她的心跳，如風，如鼓。

春桃給少年展示自己的秘密：

這裡是個入口，也是個出口。

聽說，女人要是太溫柔了，就會變成一條河，男人會溺死在女人身上。

我勸你，待會兒還是抓著我的肩膀吧，不然我怕你飛起來，羽化登仙。

少年說，我聽你的。

少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覺得自己無所依傍，輕飄飄的，如在雲霧中，如在雲朵中。

他覺得懶，覺得困，覺得心裡一片澄澈，腦內一片空明。

在那麼一瞬，他可以什麼都不想了。

他抓緊了春桃的肩膀，抱緊了她，睡著了。

少年醒來的時候，春桃在鏡子前梳妝。

少年看她的背影，看鏡子里的她，又發覺了一個女人的美好角度。

少年問，你的心口還疼么？

春桃在鏡子里說，還差那麼一點。

差哪一點？

十五兩銀子。

少年愣了，我給你治病，你還收我的銀子？

春桃說，這是規矩，你不給錢，我怕我愛上你。

少年被說服，我全部的身家，只有五兩。

五兩就五兩。

少年拿出自己的錢袋，遞給春桃。

春桃接過來，打開，取出一兩銀子，給了少年。

少年不解。

春桃說，賞你的。

少年笑了，多謝姑娘。

乖。

少年辭別。

春桃叫住了他，問，你什麼時候再來？

少年問，我還能來么？

春桃說，除了每個月月底最後七天，你每天都可以來。

可我沒錢了。

春桃專心梳妝了，說，為了我，你會掙到錢的。

少年走後。

女孩們都衝進來，圍著春桃，問東問西。

他長什麼樣？

你們不都看見了么？

我問的又不是臉。

什麼感覺？

感覺像曬太陽，又像在淋雨。

太抽象了，能不能說得具體點。和別的男人一樣么？

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兒？

他留了東西給我。

女孩們咯咯嬌笑，哪個男人不留？

春桃笑，他留的東西不一樣。

那他留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春桃眼神遠了，有一天你們都會知道的。

小童看到少年回來，打量著他，你不一樣了。

少年說，我是不一樣了。你不就希望我不一樣么？

小童搖頭，放縱自己沒好處。

少年滿不在乎，放縱也是歷練。

春桃讓人告訴媽媽，今天我心口疼，不接客了。

媽媽送來了蓮子羹。

吩咐人在春桃門口，掛起了牌子。

春桃走在街上，丫鬟陪著。

春桃就是一株桃樹，走在路上，腰肢扭著，香氣飄著，散播著花粉。

看得男人們起了淫邪，又是鄙棄，又是渴望。

看得女人們起了妒忌，又是痛罵，又是羨慕。

春桃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一切，對她來說，這就是朝拜。

一連數月，春桃每天想辦法和少年見面。

春桃喜歡坐在那裡看少年給人算命，看得發了呆。

小童離著春桃很遠，不近身。

等少年忙完了，走過來，遞了一碗水給春桃。

春桃接過來，喝了一半，又遞迴去，讓少年喝。

少年喝光，問她，你做這一行，是不是因為凄慘的家世？

春桃笑了，搖頭，哪有那麼多凄慘的家世，我單純就是喜歡。

喜歡這個？

春桃治治自己的胸口，這裡，疼得厲害，只有做這件事的時候，才不疼。

噢。

男人把我當出口，我把男人當解藥。兩全其美。

少年驚嘆，豁達。

春桃說，今天我想跟你回家看看。

少年不解，看什麼？

看看你的秘密。

少年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有秘密？

春桃說，每個人都有秘密，男人的秘密還多一些。

到了少年的茅草屋。

兩個人坐著飲茶。

小童在角落裡啃甘蔗。

少年指著外面的草木，跟春桃說，不下雨的時候，我就在外面睡，星星是燈火，風就是被子。

春桃聽得一臉嚮往，有趣有趣。

指著小童問，你兒子？

少年哈哈大笑，對，是我兒子。

小童瞪了少年一眼，胡說八道。

少年笑得止不住。

春桃推著小童往外走，去去去，出去玩兒去，接下來要少兒不宜了。

小童無奈，被攆了出去。

少年抱著春桃，像春天在抱一株植物，這樣算淫邪么？

算。但還不夠淫邪。

還不夠？

春桃抱著少年，我們去外面吧。

起了風，春桃吟嘯聲遠遠地傳出去，和飛鳥一樣高，和星辰一樣高，鼓動著夜晚，搖曳著草木。

吟嘯完，兩個人都出了汗，風把汗趕走，讓人渾身通透。

小童坐在樹上，吐出嘴裡的甘蔗渣，搖搖頭，無限惋惜似的，還是改不了這個毛病，太容易動情了。

春桃在少年懷裡。

八顆珠子在少年魂夢裡。

八顆珠子一個接著一個化成女子，女子們在少年面前，笑，鬧，跳，叫。

少年和她們之間，卻始終隔著一層薄霧。

少年近不了她們的身。

他拚命靠前，女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在他面前，起舞，旋轉，飛騰，又漸漸消散成光和塵土。

少年猛地驚醒，大滴的汗滴下來，看看懷裡的春桃，睡得正香。

少年和小童在門外嚼甘蔗。

少年問小童，我這一世遇上的人，是她么？

小童不置可否。

少年心裡一顫，可我選了最不可能的人，我以為我能躲過。

小童說，該來的，誰也躲不過。

少年心裡一緊，要是我以後不再見她呢？

小童咬著甘蔗，她因你而生，你不見她，她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少年眼裡一陣疼，你真狠啊。

小童道，這是歷練。

少年躺回到春桃身邊，春桃沒醒，但身子認出了他，纏繞著他。

少年抱緊了懷裡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少年和春桃走在晨光里。

春桃看進少年的眼睛裡，你有秘密，有秘密容易痛苦，說出來，說出來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你也就不苦了。

少年承認，我有秘密，但我不能說。

春桃說，是因為姐姐們么？

少年一驚，你……

春桃笑，看穿了一切似的，我聽說啊，男人愛過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的一部分，就會長在男人身上，濕在眼睛裡，黏在手腕上，住在心裡，纏在男人的習慣里。

少年說不出話。

春桃說，你算命不收錢，收的那些胭脂水粉，都是女孩家的東西，都是給姐姐們的吧？

少年嘆了口氣，看著春桃，你聰明得有些過分。

春桃又笑，我不是聰明，我只是靠感覺。聰明的女人，往往沒有好下場。但靠感覺得女人，總是活得不錯。

少年看著春桃，心裡又是一動。

春桃看著盒子里的八顆珠子。

每一顆都晶瑩剔透，都有光華流轉。

春桃說，這裡面有故事，但我好像讀不到，你講給我聽聽？

少年看著八顆珠子。

八顆珠子似乎感知到了什麼，裡面的光華更亮了……

聽完了第八顆珠子的故事。

春桃發出一聲輕嘆，經歷了這麼多，你一定很累了吧？

少年閉上眼睛，藏起來眼淚，很累了。

那你為什麼不忘了呢？

少年說，我不能忘，我要是忘了，她們就真的消失了，我沒什麼可以紀念她們。

春桃看著少年，滿眼的寵，既然你告訴了我你的秘密，我也告訴你我的秘密吧。

春桃又抱了少年，你聽我的心跳。

少年貼過去聽，透過胸脯，透過胎記，春桃心跳得歡欣雷動。

春桃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口就不疼了。

少年似乎滿腔心事，說，那也未必是好事，我怕我不但治不好你，以後還會讓你更疼。

春桃膩著少年，有了現在，誰還管以後呢。

少年不自覺地抱緊了她。

把春桃送回家，少年問小童，我和她還有多久？

小童看著少年，眼睛裡精光流轉，你真的想知道？

少年眼神堅毅，告訴我吧。

兩年四個月零十五天。

少年聽完，好短。

小童不悲不喜，不短了。

少年起了身，往外走。

小童問，你去哪？

少年沒回頭，時間不多了，我想好好揮霍，希望你別打擾。

春桃聽完少年的話，似乎早已經知道了似的，說，我知道，我也願意。

少年不明白，你知道什麼？你願意什麼？

春桃說，我願意成為你的第九顆珠子。

少年心裡一疼，好像春桃胸口的胎記燙在了自己身上。

他抱著春桃，告訴她，我能算命，也能改命。

少年眼睛裡，閃現了久違的寒光。

春桃坐在馬車上，少年趕著車。

春桃覺得有意思，以前有個恩客說要帶我私奔，我只當笑話聽了，想不到有一天，我真的和一個男人私奔了。

少年趕著馬，說，凡事都有第一次。

春桃笑著問，我的第一次，也是你的第一次么？

少年一愣，不知道怎麼回答。

春桃卻自己答了，心裡覺得是第一次，那就是第一次。

少年笑了。

我們去哪？我的大英雄？

去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少年催馬狂奔。

大樹下，小童閉目養神，突然睜開眼，看著身前的紫金缽。

紫金缽之中，少年趕著馬車，載著春桃，一路奔襲。

山野之中。

少年蓋起來茅草房。

春桃看著有趣，這是要過茹毛飲血的生活了么？

少年說，你現在後悔，到還來得及。

春桃咯咯嬌笑，我活著，做事情，從不知道什麼是後悔。

一個簡樸的儀式。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終於徹底地身心相對了。

兩個人惡作劇似的，你叫一聲夫君，我叫一聲娘子。

從此，過上了屬於他們的小日子。

如世間所有尋常的夫妻一樣，起床，散步，做飯，鬥嘴。

春桃知道，少年還有秘密。

但少年不說，春桃就不問。

愛情最容易催生默契。

默契又呵護著愛情。

少年卻忍不住想要告訴春桃，你得知道我是誰。

春桃看著少年，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少年吃驚，你知道？

春桃說，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後一個男人。

少年的心融化了，還用多說什麼呢？

過了兩年四個月零十四天，小童出現在夫妻兩個面前，帶了一壇酒。

春桃鉛華洗盡，下廚做羹湯。

小童環顧著簡樸的屋子，嘖嘖稱奇。

春桃做的小菜簡單樸素。

三個人圍坐，一夫一妻一童子，像一家人。

少年給自己倒酒，問小童，你喝么？

小童搖頭，酒是給你喝的。

少年一口喝乾，那我就不客氣了。

小童看著春桃，問少年，這兩年，開心么？

少年還沒說話。

春桃先開了口，開心得很。

少年看了春桃一眼，說，開心得你都不會明白。

小童笑，那就好，吃飯，吃飯。

春桃洗碗筷。

少年和小童山林里散步。

少年說，你還是找來了。

小童很輕鬆，你知道你跑不遠的。

少年笑，我總得試試。

小童說，你試過了，可以認命了。

少年眼裡有了殺意，我不知道什麼叫認命。

小童嘆氣，惋惜的眼神，你會輸的。

少年道，不試試怎麼知道？殺你，我才能改命。你纏了我八世，該了結了。

小童搖搖頭，你還是沒有了悟，這是歷練，是你的命數。你真的要為了一個青樓女子，毀了你八世苦修？

少年悲憫地看小童，你這麼頑固，不會懂的。

小童說，只有真理才頑固。

少年身形一晃，身後綻開一隻巨大的金蟬。

小童眼裡一道精光閃過，身後騰起一尊巨佛，金光籠罩。

金蟬與巨佛，鬥成了一團。

山林間，被照得如同白晝，大地震顫。

春桃系著圍裙，遠遠地看著，感嘆著，知道你還有秘密，但沒想到你的秘密還這麼帥。我真幸福。

金蟬光芒變得微弱，兩面蟬翼已經殘損，跌落在地上。

小童收了佛光，站在金蟬面前，我是為了你好，師弟。

少年吐出一口血，你是為了你自己。

小童搖搖頭，我需要塑造一個典型。你就是我的典型。

少年看著小童，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說罷，揮掌要自毀。

小童還沒攔，春桃突然閃身出來，走到少年身邊，和她躺在一起，看著天際很快就要透出來的天光。

小童皺著眉頭。

春桃吩咐小童，我們要少兒不宜了，你走開。

小童抬頭看看天際，天快亮了，給你們留點時間。我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

說罷轉身走了。

春桃和少年躺在風裡。

春桃說，謝謝你治好了我的心口疼。

少年嘆息，我現在治好了你，可以後，你會更疼。

春桃在少年耳邊說，有了現在，誰還管以後呢？

少年抱緊了春桃。

春桃說，你再給我摸一次骨吧。

少年從春桃頭頂，摸到肩膀，再摸到胸口，突然覺得一陣滾燙。

伸出手，一看有血，再看，春桃心口的胎記上，插著她平日里做女工的剪刀。

血像泉水一樣湧出來。

少年疼得叫不出，動不了。

春桃說，我要做你的第九顆珠子，我一定是最大最亮的一顆。

說罷，閉目而逝。

少年抱著春桃，已無眼淚。

春桃的身軀化為塵土，塵土歸攏成一顆珠子，跌落在木匣之中。

她果然是最大最亮的那一顆。

女人啊。

天光大亮。

小童回來，看著少年。

少年看著珠子，發著呆。

小童感嘆，我也弄不明白，為什麼每個女人都願意愛你。

少年不看小童，你怎麼會懂呢？你只是一塊石頭。

小童聳聳肩，我能感覺到你的疼，這一次，疼得最厲害。金蟬子，你要歷的劫，總算結束了。

少年笑，我要歷的劫才剛剛開始。

唐太宗年間。

進士陳光蕊的妻子殷溫嬌懷了身孕。

陳光蕊前去赴任。

赴任途中，遭到奸人所害。

殷溫嬌遭奸人霸佔，忍辱負重，產下一子。

為了保護孩子，將他放在木板上，隨河漂流。

孩子被寺里的和尚收養，取名江流兒。

這是少年的第十世了。

他當了和尚，成了從大唐東土而來，前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唐三藏。

小童從紫金缽里看，金蟬子，猴子，豬，白龍馬，沙僧，取經的隊伍，幾乎是個動物園。

小童化歸如來，對眾人說法，這都是我精心塑造的典型，人人都能成佛。

師徒們茶餘飯後閑聊。

猴子問，師傅，吃了你的肉，真能長生不老？

豬打趣，說真的，我們已經長生不老了，對你沒壞心思。只是想嘗嘗你的肉是什麼味兒？你看看方便不方便，弄點自己的肉下來，實在怕疼，指甲、頭髮、角質層也行。

唐僧隨即把鞋脫了。

豬連忙攔住，嫌棄，師傅，腳皮就算了。

唐僧脫下鞋襪，給徒弟們看自己的腳，小腳趾不見了。

唐僧說，看到了吧，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吃了我肉的人，是我母親。她把我放進江水之前，咬掉了我的小腳趾，以便日後相認。可她後來還是被名節所累，投河自盡。由此可見，長生不老什麼的，不過是個騙傻逼的謊話。

徒弟們面面相覷，那這個謊話是哪個孫子說出去的？

唐僧指了指自己，念了句阿彌陀佛。

徒弟們不解，這又是為何？

唐僧說，要不然路上太無聊了，我給大家找點事情做。

臭禿驢！

徒弟們紛紛罵了髒話。

唐僧哈哈大笑。

西行路上，途徑女兒國。

女兒國國君對唐僧情根深種，自從御弟哥哥來了，我這胸口就疼得厲害。我想這是天賜的姻緣，就請御弟哥哥留下來，你我共享天下。

唐僧看著女王陛下，覺得似曾相識，當即就問，女王陛下介不介意讓我看看你的胸口？

女王一呆，御弟哥哥倒是爽快。

當即脫掉了衣衫。

唐僧看著女王心口的胎記，如雲朵，如火焰，怔怔地流下淚來。

女王送出去一百里。

唐僧在馬上，沒有回過頭。

女王終究停了下來，遠遠地道了聲，保重。

走得遠了，猴子問，女王一片深情，師傅為何不留下來與她成親？

唐僧笑，前面還有風景可以看。

騎在馬上，唐僧打開那個盒子，裡面的九顆珠子，晶瑩閃爍。

唐僧喃喃自語，可不能再多一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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