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之前，手術只不過是殘忍的酷刑

自古以來，止血、麻醉、抗感染這三大難題一直在阻礙著外科手術的發展。其中，麻醉又顯得更加緊迫一些：在沒有成熟的止血和抗感染技術時，尚可以死馬當做活馬醫、大膽試一試，然而，沒有麻醉技術時，醫生連刀子都不敢下。因此，1804年人類第一次成功施行全身麻醉手術，可以被視作外科史上的里程碑事件。

值得一提的是，這場手術，並沒有發生在現代醫學的故鄉歐洲，而是發生在了遙遠的東方。它的主刀者，是一位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名叫華岡青洲。

華岡青洲（sciencefigure）

華岡青洲出生於1760年，22歲那年，他離開家鄉紀州前往京都學習醫術。在那裡，華岡不僅學習了傳統的本土醫學，還從當時京都的荷蘭、德國醫生那裡學到了令他更為著迷的外科醫術。三年過後，學成的華岡懷著將外科醫術發揚光大的野心返回故鄉行醫。

然而，想要推廣外科醫術並不容易。在當時，想做外科醫生，講究的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無論病人如何哭嚎掙扎，都要不為所動，堅持開刀。他們主要的麻醉方法極其簡單野蠻，就是用大棒猛地擊打病人頭部使其昏迷。這種方法不僅需要醫生嚴格控制力度，還需要運氣的加成，輕了病人很快會被痛醒，重了一不小心很可能就把病人打死了。歐洲的醫生們也希望能夠通過服藥的方式進行麻醉，但是卻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藥物。有些人會讓病人喝得伶仃大醉，但是效果依然不好，手術時還是需要和助手用鏈子將病人牢牢捆住。

另外，對於鄉下人來說，直接在活人身上開刀的行徑與酷刑無異，除非找到合適的麻醉方法，才能消解他們的恐懼。

就在這時，華岡從華佗麻沸散的典故中得到了靈感，開始潛心研究屬於自己的麻醉劑。需要指出的是，生活在公元2世紀的華佗並沒有留下任何關於麻沸散的配方和記錄，所謂「刮骨療傷」的故事最早出現在14世紀成書的小說《三國演義》中，很多人認為這只是個虛構的傳奇故事。儘管如此，這個故事還是給予了華岡青洲信心和啟迪。他在行醫中收集了各種具有麻醉效果的藥材，經過接近二十年的試驗，最終製作出了屬於他自己的「通仙散」。

清朝時期繪製的華佗像（wikipedia）

1804年10月13日這一天，華岡利用「通仙散」改寫了歷史，實施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全身麻醉手術。

在手術之前，華岡青洲正在鍋爐前進行著最後的準備工作。他採摘了曼陀羅花、當歸、烏頭、半夏、天南星等植物，按照自己多年實驗以來制定的配方混合，將它們研磨成糊狀物，然後加入水中煮沸，作為飲料讓病人服下。

這位等待手術的病人名叫藍屋勘，是一位六十歲的、患有乳腺癌的老婦人。在服下「通仙散」的2到4小時後，她就會失去意識，陷入毫無痛覺的睡夢中。

通仙散的主要成分曼陀羅花（wikipedia）

病人非常緊張，而華岡只會比她更加緊張。老婦人只知道面前這位中年大夫要將她乳房上的腫瘤切除，並不知道他為了那碗通仙散付出了如何慘重的代價。

沒錯，通仙散的研究過程充滿了兇險。這些草藥之所以擁有麻醉效果，是因為它們含有東茛菪鹼、茛菪鹼、阿托品等中樞神經系統抑制劑。它們能夠令骨骼肌麻痹、阻礙痛覺的傳導，但恐怖的是，只要劑量配方稍有誤差，它們就很可能引發不可逆的神經損傷、抑制病人的呼吸導致窒息死亡。事實上，華岡的兩個至親都是試驗的犧牲品：志願充當試驗者的媽媽不幸死亡、而他的妻子則永久地失去了視力。

華岡青洲看著病人吞下通仙散，然後等待她陷入沉睡。幾小時後，他試著呼喚藍屋勘的名字，她沒有任何回應；緊接著他試著掐了掐她的手臂，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華岡探了探病人的脈搏和呼吸，決定抓緊麻醉中的黃金時機立即動手。

煮沸過的刀具和針線都已經準備就緒。華岡掀起病人的衣服，露出了她的胸膛。儘管華岡沒有多費筆墨描述他所看到的景象，但我們依然可以推測出病人的病情有多麼慘不忍睹。除非是病處已經嚴重到讓人絕望，否則一位六十歲的婦人絕對不可能主動上門要求進行如此大膽的治療。她的患側乳房腫大變形而且變紫變黑，表面可以看到潰爛和瘺道，乳頭內陷，由於癌細胞的侵潤、淋巴管的堵塞，乳房的皮膚呈現出皺巴巴的橘子皮樣。

華岡用鋒利的手術刀切開病人的皮膚，她並沒有動彈，也沒有發出慘叫。他緊接著切開皮膚下方的筋膜，迅速地剝離乳房上的腫瘤、切除多餘的皮膚，然後將傷口用針線縫好，最後墊上乾淨的布料壓住。他渾身是汗地結束這場手術的時候，病人還沒有從麻醉中醒來。

華岡的醫書中，關於切除頸部腫瘤的示意圖（PMC）

一場手術的成敗與否，不僅在於病人有沒有活著從手術台上下來，還在於她有沒有挺過麻醉不醒、術後出血、感染的風險。幸運的是，藍屋勘都熬了過來。儘管她在術後四個月時逝世，據推測可能是腫瘤早已轉移，但這並不改變那場手術成功的事實。

華岡青洲的這個壯舉轟動了整個日本。一時間，從全國各地湧來求醫的病患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他的診所周邊，加上要向他拜師學藝的同行，竟然多達1300人。華岡培育了許多門生，他們中的很多人成為了日本知名的外科醫師。據記載，在華岡1835年逝世之前，光是乳腺癌手術他就做了150多例。而除了乳腺癌手術外，他也積極地將麻醉劑運用在治療其他惡性腫瘤、痔瘡、膀胱結石、截肢等外科手術上。

然而，遺憾的是，由於當時的日本實行閉關鎖國政策，華岡青洲的麻醉方法直到1854年才傳出日本，而那個時候，歐美的科學家們已經後來者居上地發明出了更加安全、效果更加穩定的吸入性全身麻醉法。儘管如此，華岡的開創性成就還是得到了全世界的認可。他被納入國際外科學會的榮譽殿堂，而他當年曾經使用的曼陀羅花，到今天依然是日本麻醉協會的標誌。

日本麻醉協會的標誌是一朵曼陀羅花（J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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