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司馬遷致敬

最新 06-24

中國作協、作家出版社舉辦了5次「傳記文學」筆會，我都沒有參加。或因路途遙遠，或因天氣冷暖，或因俗務纏身，總是臨陣脫逃，不良於行。究其實，這些都是借口託詞，自己給自己找理由，我總沒有國家領導人忙吧！領導人日理萬機，馬不停蹄，不辭勞苦地奔波於世界各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幹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當然，缺少了我，會議照樣開，就像離開了偉人地球照樣轉動太陽照樣升起一樣。但，直接的損失是，我失去了好多和領導、名人見面的機會。現在社會講資源配置，講知人善任，講混個臉熟，領導人連我面都沒有見過，憑啥提拔我，重用我？

這些年，不知何故，身懶心懶，未老先衰；也可能是豁然蘇醒，活明白了，不願意為權貴低頭、為名利匆忙，自然而然地和激烈的情緒，誇張的行止，庸俗的做派告別。我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獨處，讀些閑書，寫些短文，交些益友；如果不是為了生存，幾天不下樓也是可以做到的。這次則不同，筆會必須參加，天熱路遙拾錢陞官都不能阻擋。一是冠蓋雲集韓城，皆是文壇一時之選；三人行，必有我師。其次，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師友們來陝西，要盡地主之誼。更重要的是，韓城有史聖，我要去拜謁司馬遷。

司馬遷，知道的人很多，理解的人不多，讀過《史記》的人就更少。司馬遷出身史學世家，因為李陵投降匈奴，司馬遷大義凜然，為之辯護，以「欲沮貳師，為陵遊說」被定為誣罔罪名。誣罔之罪為大不敬之罪，按律當斬。為了完成父親司馬談著史的遺志，司馬遷毅然選擇了以腐刑贖身死，忍辱負重，最終完成了被魯迅稱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迄今為止，它被列為前四史之首，與《資治通鑒》並稱為「史學雙璧」。

司馬遷的文學遺產無疑是巨大的，稱之為「高山仰止」也不為過。鴻篇巨製《史記》對於今天的寫作者而言，不僅僅意味著出神入化的敘事技巧、奇崛瑰麗的修辭方法、錯綜含蓄的文體結構以及樸素華美的語言風格。也許，我們更應該想起司馬遷當初的敘事抱負和寫作使命。「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及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仆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忍一時，爭千秋，說得真好。《報任安書》是司馬遷寫給友人的書信，是忍辱負重的心跡坦白，也是卧薪嘗膽的情景實錄，沒有給自己塗脂抹粉，沒有以寫主旋律為榮，憂憤之中充滿著自信之氣，語言質實而文采煥炳。司馬遷不愧為中國紀實文學之始祖。他真切地告訴我們，怎麼寫，為什麼寫，給誰寫？「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是司馬遷對文學、文化，文史的巨大貢獻。司馬遷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服膺真理，固守良知的史學精神，沒過多長時間就得到了認可。班固是漢代系統評論司馬遷的第一人。《漢書》中有《司馬遷傳》。班固在贊語中說：「自劉向、楊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狀況序事理，辯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說司馬遷先生「不虛美、不隱惡」，可謂一語中的，世稱其當，後人皆服。司馬遷的「實錄」精神已成為中國史學的優良傳統。石在，火就不應該熄滅，今天，報告文學作家拜謁他更具現實意義。

在文學寫作日趨娛樂化的時代，司馬遷的寫作抱負對我們是一個必要的提醒。因為，在今天的社會生活中，快餐式作品、消遣式作品、粗糙的作品越來越多，耐讀的作品、深刻的作品、精益求精的作品日漸稀少。文藝創作的浮躁呈現出迎合市場的低俗創作、缺乏獨特創意的跟風創作、揣摩評委口味的獎項創作、快速海量碼字的網路創作、主題先行的應景創作、追求形式的空心創作，無病呻吟的自慰創作，這些飲鴆止渴、急功近利的文藝作品，不僅背離著世道人性人情，也墮落泯滅著道德良知，更有違於司馬遷先生的言傳身教。因而，中國作協副主席、書記處書記，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長何建明先生說：「要用司馬遷的精神寫傳記，對文學要有敬畏感！」中國作協研究員、著名評論家，中國報告文學會常務副會長李炳銀也說；「我們的文學，離新聞很近，離真相很遠，缺少現實和理性的呼應，沒有在現實和歷史之間找到共鳴，報告文學作家要向司馬遷一樣走進真實，接近真相。」這裡，我能夠理解兩位兄長對報告文學的冀重。在他們看來，文學仍然是一種重要的矯正力量。文學寫作不僅僅關乎娛樂和趣味，也關乎良知，關乎是非，關乎世道人心。

幸有典型今在望，不教寰宇似深秋。儘管時光匆匆，拜謁受益匪淺。順便說一句，採風團除了鄭欣淼、何建明、李炳銀，肖亦龍，黃賓堂，洪燭等男性作家外還有幾位美女，遺憾的是，三天時間我沒有記下她們的芳名。不完全怪我，男女搭配，旅遊不累的道理我也懂，作家方英文兄長多年前諄諄教誨；連美女都不欣賞的男人絕不是好作家！我不是矯情、虛偽，更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愛美之心浩浩湯湯。奈何美女們眼光都盯著大官和大家，我和她們話都沒有說幾句，忘記她們也就不是我的錯了！

其實，我不喜歡文化界的採風活動，些許自以為有些才情的紅男綠女，打一桿「重走什麼路，慶祝幾周年」的招牌，天南地北跑一回，遊山玩水轉一圈，就能滔滔不絕地寫出與時俱進的紀念文章，不是天才就是奴才！我覺得作家和文字在這裡都成為工具！我喜歡做自己，不喜歡成為別人的工具，更不喜歡成為唯唯諾諾聽命於誰的犬儒。我更討厭作家們拉大旗當虎皮，嘩眾取寵式的體驗生活，連生活感受都沒有，還寫作什麼呀？這類作家可能有些迷失，有些高高在上，把自己等同於國家領導人，喜歡聽別人彙報，喜歡看統計數字。遺憾的是，畫虎不成反類犬，自己在玩弄文學的同時，也被文學拋棄。當然了，拜謁司馬遷祠他們也上不去，精神缺鈣，骨頭太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