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掉信仰，是一種現代病

NO1

在酷熱而無風的荒島上，兩隊人整齊地排列著，同時舉起手中的刀槍。

霎時間，鮮血四濺，殘肢橫飛。

這並非一場敵我陣營的戰鬥，大家都是同一條船的水手。他們的目的是為了獻祭，向神祈禱回家的風。

他們信仰的神是戰神奧丁。

雕刻神像，戳眼自殘，活燒同伴，對陣相殘，他們用了各種方式，對神證明自己的忠誠，體現自己的無畏犧牲。

終於，在血肉遍地的島上，兩隻碩大的烏鴉落在死屍上，一個肩膀各站一隻。它們開始啄食屍體的臉頰和眼睛。人們知道，他們的犧牲被神接受了。

傍晚的時候，盼望的風來了。倖存者匆匆上船，把屍體和神像留在島上。

這是美劇《美國眾神》的開頭，告訴我們人和信仰的複雜關係。

信仰意味著什麼？

史前人類在冰原中前行時，他們沒有食物，沒有居所，只有嚴寒、飢餓與死亡，以及充滿敵意的其他部落。

所幸，他們還有信仰和神。那時，人和信仰的神之間距離並不遙遠。人們與各種神隨時交流。這些神中間，有死神、戰神、財神、雷神、愛神……人們敬仰神，並祈求幫助，神也安排命運，給予饋贈。在對神的信仰交流中，人在困境中無畏前行，一點點地繁衍壯大。

神其實誕生在人們的心中，寄居在他們的精神深處。人貢獻給神信仰的力量，神也引導人在困境中前行。

NO2

這種人與神的關係，在現代慢慢變得淡漠了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通訊交通的便捷，全球媒體的普及，人越來越不需要舊式的神。他們開始崇拜高科技、全球化和媒體。這些也變成了新神——高科技小子、世界先生、媒體女神。

而舊式的眾神，成了遺棄的孤兒。他們喪失了影響力，只能苟延殘喘，掙扎在社會邊緣。他們找不到祭品和信仰者，只能混日子、打劫、賣淫，靠酗酒吸毒麻醉自己，靠詐騙偷盜勉強生存。

舊時代高高在上的神，成了新世界蜷縮的螻蟻。這也預示著，新世界的精神荒原。

人們依賴科技和媒體，卻無法真正信仰他們。人們在新神上花費無數時間，卻獲得不了生命的價值。

舊神之一的奧丁諷刺道：「你們（新神）就只會消磨人的時間，我們有所回報，我們給了他們意義。」

人和信仰的關係，變得撕裂和疏遠，再也無法深入靈魂。靈魂也開始變得枯萎。

《美國眾神》里的勞拉，是一個徹底的虛無主義者。

她覺得沒什麼好相信的。她的父母曾什麼都信，她小時候每晚聽著魔幻故事入睡，那個魔幻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然而，長大後的她發現，那一切都不是真的。聖誕老人不是真的，牙仙子不是真的，讓這世界變得神奇的東西，都只是騙人的故事而已。某天她接受了事實，沒法再相信什麼了。

她人生不再有趣了。她只能和蚊子相依為伴，聞著殺蟲劑的迷離氣味。任何人與人的關係，在她的眼中都是無趣的。

在勞拉第一次死亡的時候，死神對她說：「你這輩子什麼都不信，你將化為虛無，一切都結束了，那裡將是一片黑暗。」

一個人毫無信仰，他也將一無所有。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只能在孤獨中前行，一點點步入黑暗和虛無。

NO3

美國眾神講述的，是美國人的信仰危機。

在中國，信仰引發的困惑同樣存在。

經歷了太多的思潮和變革，很多人也發現，沒法真正的相信什麼。

一位男性朋友就曾對我抱怨，做什麼事也提不起勁來，像是在帶著枷鎖完成任務。

他並非無法正常交際和生活。對於生活中的種種情形，他可以像他人一樣應付自如。只是這種應付背後，缺乏真正的動力。他可以很熟練，卻沒法很主動。

他有時候會感慨，不知道怎麼去投入啊，畢竟經歷的那些都不信。什麼奉獻、啟蒙、熱愛，都是空洞值得懷疑的。為什麼要費心去努力呢，為什麼要為別人做什麼呢？

他說，他只想為自己活著，又不知自己需要什麼。

北京大學徐凱文老師，在講座中提到一種空心病。

很多年輕人找不到自己，因為他們的心是空的。人為什麼要活著？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他們不知道。他們無法獲得意義和價值感，父母沒有能給他們，自己也無法求得。他們沒法相信什麼，也不敢相信什麼。他們也不知道如何有尊嚴、有價值地活著。

整個社會沒有信仰的土壤，培養出的是精緻的利己 主義者。而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本身就是脆弱的。他們只能機械地應對正常生活，去表現出所謂的外部邏輯。他們卻無法真正面對生活，發揮出內在真實的潛力。

在人生的困境中，他們更容易崩潰。因為他們的心是空的，也無法組織精神的脊骨。

NO4

缺乏意義和價值感的人，也會來心理諮詢室做諮詢。

在心理諮詢中，如何讓他們獲得意義感，有很多治療取向和方法。

但需要銘記的是，意義不是外部賦予的。他們要對自己的生涯有個梳理，主動划出人生的軌跡和方向。

在敘事治療中，有一個生命線技術。個案回顧自己的生活事件，去理解它們對自己的影響。

他們會組織起一條生命線，從出生一直延伸到現在，有積極影響的事件，他們會畫在上方，有消極影響的時間，他們會畫在下方。距離橫線的遠近，代表著事件影響的程度。

每個標註的生活事件中，蘊含著他們的內在故事。那些感受、想法和行動，構成了故事的核心要素。

生活事件構成的生命線，就像一條連綿起伏的山脈。山脈有山峰，有山谷，也有陡峭的上坡和下坡。這些上下坡，就代表生涯的轉折點。他們需要好好審視這些轉折點，看看如果沒轉折，會發生什麼，如果轉折較大，還會發生什麼。自己期望的軌跡是什麼。

特別是上坡代表的轉折點，他們需要著重思考，看看轉折中自己的作為，回顧中間的經驗教訓。這裡面有自己的資源，自己的潛能，也包括信仰和價值。在美國心理學家Mcadams的人格心理研究中，這類轉折故事構成美國文化的救贖（redemption）主題，是美國人生命信仰最重要的成分。

最後，他們要為自己的生命線，選擇一個主軸和標題。這也即他們生命的主題，可以串起散落的生命故事，構成生命最閃亮的珍珠項鏈。

在生命的閃亮線條中，他們可發現，生活真正的動力，人世真正的信仰，以及內心蘊含的靈魂。

NO5

信仰並不是功利的。它就像一陣風，既帶來好運，也帶來壞運。

但信仰和意義的背後，是對個體靈魂的拷問。

所謂的靈魂本質，是內心力量的整合，超越機體仍可以把握的東西。

人們以自己的風格恰當回應內心生活，他們也找到了自身靈魂的表達方式。

信仰是靈魂的歸宿地，而靈魂是內心的豐滿。

當人世一切隨風而去的時候，我們依舊漫步在靈魂的旅途。

這也正是生命旅行的意義，自我體驗和探索的靈魂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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