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醫學：從「瑞士機器」墜亡說起

最新 06-25

北京東單九號院，是著名的北京協和醫學院的所在地。百年來，從這裡畢業的莘莘學子，已成為中國醫學界的脊樑。現在，他們又彙集在這裡，為每一位中國老百姓，用平實簡單的語言，做負責任的醫學科普。

上天入海

在北京協和醫學院的校友中，我們榮幸地邀請到了潛水專家，登山專家，宇航專家……為您呈現「上天入海」的醫學！

2017年4月30日，以速攀聞名、綽號「瑞士機器」的著名登山家烏里·斯特克（Uli Steck）在珠穆朗瑪峰山腰不幸墜落身亡，終年40歲。

一代名將隕落，引無數人扼腕嘆息。官方對此次山難給出的解釋為：斯特克沒有按固定路線爬山，也沒有使用保護繩。可是，斯特克作為登山界的傳奇人物，他的愛好就是在完全不使用繩索的保護下攀山，而且慣於採用極端困難的混合路線。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了這次山難？登山者們在高山上都會遇到哪些生理挑戰呢？這一期，我就給大家講一講「高山病」，登山愛好者和想去西藏旅遊的朋友們不妨了解一下。

廣義的高山病包括兩類：

一、高海拔地區易發生的常見疾病；二、僅在高海拔地區發生的特有疾病（即狹義的高山病）。

高山上易發生的常見病很多。我們首先講講凍傷。在同一經緯度上，海拔每上升1000米，氣溫會下降6℃。高寒和大風使高山上凍傷常見且病情嚴重。登山隊員曾在7700米高度的大風口親眼看到隊友的鼻子在凜冽的狂風中迅速變紅、再變白、再變黑，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可見風冷效應的殘酷。這個凍傷隊員的鼻子後來壞死了。不戴或只戴薄手套接觸露天中的金屬物品造成凍傷截肢的也不少見。預防凍傷的重點是保暖、防濕、避風，治療的原則是保溫和快速復溫。還有痔瘡。高山上血紅細胞大量增多，血紅蛋白可達20g/dl以上（正常高限男性16g/dl，女性15g/dl），再加上便秘、衛生條件差，都成為痔發作的原因。嚴重的痔會脫出發炎，非常痛苦。注意衛生，便後用溫熱水清洗患處有很好的預防治療作用。另外還有雪盲、日光性皮炎、咽喉炎、乾咳、血栓形成、視聽障礙等。

狹義的高山病是指在高山/高原低氧環境中，由於缺氧而引起的一組特定疾病，包括高山適應不全、高山肺水腫、高山腦水腫、高山紅細胞增多及微循環障礙等。隨著海拔的上升，大氣氧分壓會有規律的快速下降，上升到3680米的拉薩比海平面的氧分壓降低了三分之一；到海拔5480米處則比海平面的氧分壓降低了一半——這基本上是人類長期居住的極限；到8000米則降低了三分之二，只剩下三分之一，已無陸地動植物生存，歷史上曾被稱為「死亡線」，現已被登山者突破；到達珠穆朗瑪峰頂峰，氧分壓降到海平面的31%，沸點不足76℃，人體血氧飽和度降到40%左右，我們曾在低壓艙內觀察到這已接近發生意識障礙的邊緣。

嚴格意義上，高山反應不是病，是人體對高山缺氧的正常生理反應，一般3-5天後就會消退。高山反應的癥狀基本上是非特異性的：如氣喘憋氣，稍有活動就氣喘吁吁；疲倦；頭痛，嚴重時患者表述為「腦漿子都痛」、「頭像要爆炸一樣」；厭食、噁心、嘔吐，嚴重時連膽汁都吐出來；浮腫，一般以面部和小腿以下部位多見，嚴重時全身浮腫；睡眠障礙等。這種非特異性反應，容易被誤認為是「感冒」。當這些癥狀發展到造成生理功能障礙，如過度換氣、水電解質平衡失調、心腦功能受損，並且不能恢復時，即可認定是發生了「高山適應不全」病症。高山適應不全的根本原因是缺氧，適應高山環境的唯一途徑是逐步平穩獲得對低氧的適應能力。

重點要警惕的是高山肺水腫和高山腦水腫。它們發病急，發展快，嚴重損害生命功能。爆發性急性高山肺水腫可在幾小時就置人於死地。肺水腫的典型癥狀是咳大量泡沫狀血痰、呼吸困難、有大量濕啰音——不用聽診器都可以聽到。高山腦水腫除了嚴重的高山反應外，典型癥狀是劇烈頭痛和噴射狀嘔吐。對疑似患者，要重視觀察他的神經和意識狀態。一旦出現步態不穩、共濟失調、幻聽幻視、意識模糊不清時，要高度考慮早期腦水腫的可能。高山肺水腫和腦水腫處置的原則是早發現，快下撤。下撤是最可靠最有效的治療手段。曾有一名登山隊員在6500米營地，清晨被發現在帳篷內已經神志不清，馬上向大本營求援。根據他們描述的有粉紅色泡沫痰，大本營判斷這名人員患了肺水腫，命令他們馬上下撤，並指示他們，該隊員已不能自己行走，其它隊員不管是背、是抬、還是拉，反正要馬上下撤。下到6000米這名隊員開始清醒了，可以攙扶著下撤。到5500米休息時，這名隊員看其他人在抽煙，也要了一根煙。到大本營後，他幾乎恢復正常。吸氧、加壓袋、用藥都有一定救急作用，但不能企圖在山上進行治療，反而耽誤了下撤的時間。

對於想去西藏旅遊的朋友們，在初上高原時，應注意慢動作，淡飲食，多飲水，注意作息，避免劇烈運動和暴飲暴食。同時也不要對高原產生恐懼心理，以致緊張、焦慮。這些心理暗示甚至會誘發類似高原反應的癥狀。過度自信逞能和過度憂慮這兩個極端都不利於對高山/高原的適應。發生高原反應時，在帳篷里悶頭大睡很難受，出來在藍天白雲下散散步感覺會更好。在治療上，我們不主張硬抗。適當服用一些對症的藥物和短時間低流量吸氧有助於減輕高山反應的痛苦，最終平穩適應。

回到我們開篇的登山名將斯特克遇難的問題。一般來說，山難發生的原因主要有：地形複雜危險，天氣險惡多變，暴風雪，雪崩等自然災害，登山裝備、技術欠缺，高海拔低氧低溫等。近年來登山經驗、技術日臻成熟，登山裝備功能趨於完善，但是因高山病、凍傷、衰竭發生山難的比例在不斷增加。低氧有時是山難中發生高山病的根本原因，也可能成為引發或加重山難的基礎原因，如缺氧引起體力不支、虛弱而導致滑墜、掉入裂縫等。斯特克遇難的時候，他隻身一人，遇難細節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斯特克在4月26日發布的最後一條臉書（FACEBOOK）顯示，他在一天之內從珠峰大本營速升到了海拔7000多米處又返回大本營。會不會是體能消耗過大，以及高山適應訓練不足和他的遇難也有一定的關係呢？

李舒平

1970年畢業於北京協和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1974年起在中國登山隊、中國登山協會工作，任主任醫師，參加了包括1975年登珠峰等數十次重大登山活動，完成了隊員選拔、醫療保健、科學訓練、學術研究等相關任務。獲得國家及國際自然科學獎一、二、三等獎及特等獎多項。主編《高原天路健康行》、《戶外運動的風險管理》、《中國山難調查報告》等書稿，擔任《山野》雜誌編輯部負責人。創辦中國登山協會戶外運動部，並任首任主任。曾任青藏研究會理事，國際登聯醫委會委員，美國《野外醫學》雜誌編委會委員等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