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空說酒：愛酒愛到生死戀是啥節奏

酒融入中國人的生活，幾乎是無孔不入，甚至可以用「嚴重融入」形容。人生處處都是酒，從出生到成長到死亡，酒在人為的作用下，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讓我都驚呆了，才琢磨出「生能帶來死帶走，愛酒愛到生死戀」。然而，論述如此宏偉的大題目，恐怕要大費心思，未必寫到位。

我想到這個題目，也許出乎人們的意料，完全是倒置的結果。因為我查史料發現，我國現存世界上最古老的酒，是從古墓里挖掘出來的。

那是1977年，考古人員挖開戰國中山王墓，發現外形一扁一圓的兩個銅壺，裡邊裝有液體，壺口都銹封得很嚴實。啟封時酒香撲鼻，卻見一壺內青翠透明，另一壺呈黛綠色。根據化驗結果，專家們判定液體為酒，只是有些專家認為是奶汁或穀物釀造的酒，有的專家認為是配製酒。但無論哪種意見，是酒應當確定無疑，距今已有2200餘年的酒齡，堪稱世界最古老的酒。

墓中酒是絕無僅有的，這至少說明中山王愛酒喜酒，陽間沒喝夠，去陰間里也要捎著，以免落寞孤獨，畢竟酒可消愁嘛。

1996年，遷安市古墓里發掘出兩件黝黑釉面的酒瓶，起初並沒引起考古人員的重視。可酒界專家學者得見後視為珍寶，緣由是酒瓶上刻有「千酒」字樣。他們靈光閃現，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千日酒」？據《玉芝堂法萃》最早記載，所謂「千日酒」，就是飲之能醉千日。後有人認定「千日酒」，是指釀酒時間久長，或者是儲存一千天的酒。無論何種說法，此酒沾了「千酒」的光。墓主人叫「李酒使」，雖無從可查他的具體身份，但敢用「千酒」陪葬，決非平民百姓，應當是有些來頭。

找陪葬酒的史料，總是有限的，而現下保存的名貴古代酒器，卻多著呢，大都是從墓里挖出來的，也屬於古人的隨葬品。

回到1979年，考古人員在山東莒縣陰河大汶口墓群中，發掘出一組酒器，包括釀造發酵所用的大陶尊，濾酒所用的漏缸，貯酒所用的陶瓮，還有各種類型的飲酒器具一百多件。據分析，墓主生前可能是職業釀酒師。又到了1983年10月，在陝西眉縣楊家村墓葬里出土了一組陶器，也與酒具相關，計有五隻小杯、四隻高腳杯和一隻陶葫蘆。這對研究酒史酒文化，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翻閱1979年的《考古學報》第1期發現，據1969至1977年殷墟西區墓葬發掘報告，在939座平民墓葬內，發掘出陶爵和陶觚的墓葬508座，另有67座墓出土了銅或鉛制的爵觚。殷墟婦好墓共出土青銅器210件，其中酒器數量佔74%，大宗酒器包括53件觚和40件爵。

就此打住了，怪森人的。

讀者或許看出我的用意，就是通過這些數據和事例，從側面揭示墓主那個年代的酒風。更主要的是，扣緊我自設主題，說明古人對酒的熱愛程度，活著在享受，死後也帶走。貴族們可以捎些現成的酒水，不勞而獲，「享用」起來方便又省事，但必須附有酒器。而平民百姓們沒能力陪葬酒液，照樣也想靠自食其力釀酒喝，管它生死兩茫陰陽兩界。酒與酒具入葬，代表古人們對酒的深深感情，它不是身外之物，是生死間的生活必需品。用這種至高無上的態度對待酒，肯定是：活著戀酒，死後照戀不誤。

豈止正常的死亡，一些非正常的死亡，如面臨被殺或預測到有被殺的危險，也要喝場酒，以壯行壯膽壯豪情。黃泉路上無黃酒，多喝一口是一口，酒是臨終關懷。

最常見的場面，在押犯人行刑前，喝上碗斷頭酒，嚷兩嗓子「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算是最後的風光。

《漢書·武五子傳》記載，廣陵王劉胥因得罪皇帝，被勒令自殺之前，置酒顯陽殿，招來子女和姬妾等眾人夜飲，大家涕泣猛喝到雞鳴時分才作罷，酒後自己以綬絞死自己。《後漢書》也有記載，董卓率軍進入洛陽，廢掉少帝為弘農王，進而又逼其自殺。弘農王哪敢違令，臨死前召集妻姬和宮人群飲，又是喝又是舞又是唱，醉里痛飲毒藥死掉。

晉代皇帝符生長期酗酒，醉後怪異殘虐，連他兄弟們都忍無可忍。在符堅的策划下，將符生軟禁起來，廢除皇位，待日砍頭。符生知道小命快要終結，臨死前仍求酒數升，和酒來個告別儀式，飲醉後不知身後事，任憑武士砍頭。這種醉生夢死的精神，至死都在傳承。

荊軻擬刺秦王前，明知走的是條不歸路，為保燕國安全，也要去執行任務，當然必須喝場酒壯行。似乎不喝這場酒，他的人生難以畫上句號。而楚霸王項羽困獸猶鬥在垓下，前途無路可走，和心愛的美人喝了場交杯酒，心愿似乎已了卻。他意在醉酒別虞姬，結果雙雙先後自刎。好在臨死喝了幾杯酒，到達西天那邊雄赳赳。這是酒的悲愴情懷，又是兩場生死戀。

還有位死不離酒的酒鬼，他就是三國時期的鄭泉。史書里多處記載：他臨終時仍然念念不忘酒，對酒友說：「一定把我葬在制陶人家旁邊，可望我百年之後變成泥土，或許被取走作酒壺，這實在遂了我的心愿」。

這是怎麼了，說過打住，又嘮叨個不休，該自我抽嘴。

死與酒難捨難分，那是某些酒人的性情。可我還要另外破道題，生為酒而生，並且酒準備在生前邊，這在中國最為普遍。此話如何解釋？挺簡單的。但凡家裡條件允許，從古到今都在喝慶生酒，或喝在報生，或喝在三朝，或喝在滿月，或喝在百日，或喝在周歲。反正慶生是要喝酒的，這說明人生下來就與酒結緣，趕上家長貧氣者，沒準弄滴小酒讓嬰兒嘗嘗，這更加密切人生與酒的關係。

浙江紹興及附近地區時興這樣的風俗，一對夫妻結婚時，要自釀一壇黃酒埋入地下，等兒女出生時取出來聚飲。若是為女嬰慶生，自釀黃酒叫「女兒紅」，要為男嬰慶生，就叫「狀元紅」。

人之初，酒相伴，中國酒文化真是善始善終呀。

生死只是人生的兩個極端，在人生的過程當中，酒依然是生活的必需品，如情侶伴隨酒人左右，留下許多生動傳奇的鏡頭。

別怨我世俗，生活在世俗社會裡，誰也無法避開世俗。我理解讀者怨我，但更希望讀者理解我的苦衷。從傳世的史料里淘寶，當然得來的多是名人足跡，所以只能用名人們言事。

我想從兩方面落筆，先舉例酒人為自己命名的名號，再發表些為酒生死的豪言壯語，讓讀者體會酒與酒人多麼鍾情，也不乏懷春的基因。

西漢時的酈食其，自稱「高陽酒徒」，而同朝叫饒寬的那位，自稱「酒狂」；魏代的蔣濟，自稱「酒徒」；唐朝自起外號的人多，「五斗先生」是王績，汝南李琎叫「釀王」，詩人元吉自號「醉民」，白居易又稱「醉司馬」「醉尹」「醉傅」「醉吟先生」，皮日休自叫「醉士」，詩僧可朋自號「醉朋」；五代後蜀常聿修自稱「呷大夫」；北宋隱士种放自號「雲溪醉侯」，歐陽修自號「醉翁」。這等自我命名的酒人歷代不絕，我挑了些看酒名便知其人其事的主，足以印證酒對他們人生的影響。

酒名醉字泛濫，我有些招架不住，昏昏欲睡。好在，本話題即將收尾，請堅持讀完幾個經典豪語。

「身後名不如一杯酒」，這是西晉人張翰的感嘆。原話是：「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誘導我想起李白的詩：「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兩人隔了朝代，但感嘆相同，只不過，李白生在後世，自然要選張翰的妙語。假如他不是違心地說話，可見對酒愛之深切，酒真是他的唯一了。我為酒找到這樣的知音而欣慰，也嘆服張翰的愛酒觀。

「業已飲，遑顧他」，此話出自唐代詩人孟浩然。他很想在政治上進步，曾給張九齡寫過詩：「欲濟無舟楫，端居思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可見，他渴求被人舉薦的願望很濃。荊州刺史韓朝宗明白他的心思，相約去長安，準備把他舉薦給朝廷，但臨要動身那天，孟浩然來了幾個朋友，便只顧與朋友歡聚，忘掉了約定。場上人提醒他那是正事，孟浩然怒道：「業已飲，遑顧他」。長安之行最終沒去成，惹得韓朝宗大怒，孟浩然卻不後悔。

「作僕射不如飲酒樂」，北齊時的李元忠如是說。《北史》記載，齊高祖高歡執政時，李元忠任中書令，但因太常卿衙中多美酒，他主動要求降級當太常卿。高歡想提拔他任僕射，太子高澄反對說，李元忠飲酒無度，不可大用。李元忠的兒子李搔知道後，力勸父親少喝點，他竟然作答：「我言作僕射不勝飲酒樂耳」。

就舉到這裡吧，我實在太疲憊，有些舉不動。酒史上愛酒戀酒的故事很動人，我只是為酒而酒，為愛戀而愛戀，抒發中國酒的獨到魅力。至於誰是誰非，觀點是否走偏，用故事來說話，我不持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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