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日漫里營造的未來總是如此絕望？

作者：內向的文遠

三個月前，一部《攻殼機動隊》（以下簡稱《攻殼》）真人版刷爆了漫圈，無論是寡姐的裸體，還是對人工智慧的思考，亦或是「殼」的讀音都已經被無數影迷與影評人討論了許久。但不知大家發現沒有，從《攻殼機動隊》、《蘋果核戰紀》的賽博朋克，再到《北斗神拳》、《風之谷》的廢土星球。製作人在創造涉及未來題材作品時，似乎總是喜歡添加幾分絕望作為佐料，讓人很難回想起他們在其他作品中高喊「我們還有希望！」或是「我相信人類的可能性」 這樣的情形。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在這個後《攻殼》時期，來談談日本動漫作品中的那些灰暗未來。

核恐懼

俄國文學家契科夫曾說過「科學是人們生活中最重要、最美好和最需要的東西。」科學的發展讓許多人都過上了舒適優渥的生活，二戰過後，幾乎被美軍戰略轟炸夷為平地的日本，依靠匱乏的資源重新崛起並發展出先進的現代文明也被許多人看作是科技巨大力量的實例。但是隨著世界步入二十世紀，現代科技不斷深入日本人生活的同時，也逐漸露出了它的獠牙。

2013年，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嚴重事故，大量放射性物質泄露。這一事件瞬間引爆了日本人民內心的核恐懼。作為世界上唯一遭受過核打擊的國家，福島事件讓廣島、長崎的慘狀剎那間浮現在國民眼前。在日本的許多動漫作品中其實都有表現出日本國民的核恐懼，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哥斯拉》系列。在哥斯拉最初的設定里，這隻巨大的怪獸原本是生活在海底的古生物，後因受到氫彈試驗的核輻射影響發生變異才成為口吐熱射線、刀槍不入的怪獸帝王——哥斯拉。在04年、14年的真人電影與16年的特攝片中依舊沿用了這一設定，16年版的《新·哥斯拉》甚至還出現了美軍意圖使用氫彈將東京與哥斯拉一起毀滅的劇情。

核武器不僅在日本人心中埋下了對輻射污染的擔憂，還讓他們對人類未來報以悲觀態度。作為描寫後啟示錄世界最優秀的作品之一，《風之谷》描繪了一個看似寧靜卻令人細思極恐的世界。不同於《瘋狂的麥克斯》中那個暴力、乾熱的人間地獄，《風之谷》的故事始於一個頗具田園氣息的鄉村。可在這背後，卻隱藏著嚴酷的真相：若干年前，發展到頂峰的工業文明製造了威力巨大的戰爭兵器——巨神兵，巨神兵的暴走卻帶來了「火之七日」，工業文明被徹底毀滅，之後，人類只能聚居在很小的一片土地上，大部分地區被一種名叫「腐海」的菌落群覆蓋，腐海與居住其中的巨大昆蟲所釋放的劇毒瘴氣讓人類無法靠近。現在讓我們整理一下《風之谷》的世界觀：人類文明被自己製造的強大武器毀滅、地球生態產生不可逆的變化、毀滅後出現的巨大變異生物——《風之谷》的世界實際上是在影射對核武器的恐懼。

在《風之谷》漫畫中這種暗示更加明顯

黑科技與畸形社會

不僅僅是核能武器化一項，幾乎所有軍事科技都能挑動日本人脆弱的神經。眾所周知，戰後的日本並不能算一個正常國家，首先他們不能發展核武器；其次，憲法規定他們的軍隊只能用於自衛。就像二戰後的德國一樣，這樣的國家想要在弱肉強食的現代社會生存只能依靠非傳統的手段，也就是去研究那些所謂的黑科技。

1988年由大友克洋指導的《阿基拉》就講述了一個人類研究禁忌科技帶來巨大災難的故事。故事發生在未來的東京，這座城市被未知原因引發的爆炸所摧毀後，又經過幾代人重建起來。可政府官邸里的軍方高層卻秘密地研究著超能力，試圖製造出新人類帶領日本重回世界強國之列。但研究發生了事故，就如同電影《超能失控》一樣，一個具有反社會性格的青年——鐵雄意外獲得了超能力，並給這座飽經創傷的城市帶來新一輪浩劫。

《阿基拉》該作品根據大友克洋的原作漫畫改編，於1988年7月16日在日本上映。

隨著時代發展而進步的不僅僅是科技，社會形態也會因經濟基礎的變動產生變化。巨大城市群將生存在其間的每個個體都無限縮小，無數人在都市生活中喪失自我。弗洛伊德在他的《文明極其不滿》中也曾指出:「現代文明中文明的進步是以對本能的隱抑為代價的。」如果說《阿基拉》里的超能力過於玄幻，那麼政府力量依靠黑科技掌控平民這樣的題材如何呢？2012年的《心理測量者》就向我們展示了一個政府連靈魂都可以窺探的世界。

《心理測量者》

在一個人類所有思想、慾望、情感都能被數值化的未來，政府企業依據每個人的「色相」，即心理、性格狀態的水準高低分配工作。一個人如果「色相」變為渾濁，就意味著此人有極高的犯罪傾向，此生只能位於社會底層甚至會被直接清除。這是一個連命運都被寫在紙上的悲慘世界，是《心理測量者》故事發生的世界。中國的古人說過，人定勝天，一個人如果有強大的毅力，通過努力也是可以戰勝命運的束縛的。即使是罪大惡極的犯人，只要心存善念還是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但在《心理測量者》的世界中，只要你被認定只能從事低等級的體力勞動，無論你掌握怎樣豐富的專業知識都無法擺脫你的命運。並且，你還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社會機制讓這個世界運行的井井有條。這，才是真正的絕望

《心理測量者》還反映了當今日本社會面臨的另一個問題——社會階級固化。就如筆者方才所言，色相良好的人能享有更好的人生，那麼我們不如把「色相」一詞好好分析一下，什麼樣的人能夠擁有良好的色相呢？恐怕是那些擁有良好基因遺傳、接受優質教育、生活環境無比優渥的人。我想應該有讀者能夠猜到我想說什麼了，沒錯，擁有大多數資源與金錢的社會中上層將以這種方式長期壟斷著他們的地位。看似公平的色相審查制度實際上是另一種獨裁。見微知著，我們以日本政壇為例吧，現任首相安倍晉的外公（甲級戰犯）岸信介就在戰時擔任了三年內閣總理，其外叔祖父佐藤榮作更是在戰後連任了三屆首相。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譬如在國會114年的歷史中有94年佔有席位的小泉家族以及四世為官的鳩山家族。甚至有人將日本政壇的鳩山、小泉、安倍、麻生、福田家族合稱為日本政治五大家族。就連政治界都如此，日本社會其他方面的階層固化可見一斑。

在《名偵探柯南》中也吐槽過這一現狀

人工智慧迷思

就日本平民而言，對他們生活影響最大的，恐怕還是近年來頻繁在動漫作品中提及的少子化問題。

少子化一詞起源於日本，意指出生率的下降及帶來的人口老齡化、勞動力缺乏等社會問題。根據厚生省統計，16年日本新生兒數量已跌破100萬，按這個趨勢下去，到2053年日本人口恐跌破1億大關。為解決少子化帶來的勞動力短缺的問題，同樣面臨人口結構失調的歐洲各國選擇了開放難民入關作為解決方法，在《攻殼》中也有提到此事。

《攻殼機動隊》中的難民區

但是，筆者認為把難民作為廉價勞動力來調整人口這一政策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都不太適合日本這個國家。首先，日本是一個單一民族的國家，大和族佔全國人口的絕大多數，並且保守、冷漠的社會環境使得難民很難融入日本人的生活。其次，日本政府即使面臨少子化問題卻一直對難民不感興趣。在德國等歐洲國家以萬為單位接收難民的情況下，日本只承諾在未來五年內接收300名難民，還明確用法律要求他們必須歸化日本。抗拒外來文化與人口的日本人，選擇了另一條道路來解決面臨的問題，那就是人工智慧與機器人。

日本動漫中關於人工智慧與機器人的思考其實在《攻殼》之前就早已有了雛形，被譽為日本漫畫之父的手塚治虫先生早在1949、1952年便創造出了《大都會》與《阿童木》這兩部以機器人為主要角色的作品。《阿童木》想必許多人已經耳熟能詳，這裡就不加贅述了，我們主要談談《大都會》這部作品。在2001年的改編動畫中，導演創造了一個具有典型賽博朋克風格的未來大都會作為故事背景，在這個城市中，機器人搶走了許多人類的工作。社會上的底層勞動者們，就像工業化早期被機械搶走工作機會的產業工人一樣，仇恨著這些鐵皮機器人。某日，一名出身於底層勞工的男孩遇到了一位被人追殺的可愛少女——蒂瑪，並幫助她逃脫危險。可蒂瑪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大都會統治者所製造出來的智能機器人。故事的最後，在人類的情感與機械程序的衝突下，蒂瑪甚至意圖對全人類進行核攻擊作為報復，雖然最後被阻止了。恢復了記憶的蒂瑪在不斷重複的「我是誰」中隨著巨大的爆炸化成碎片，我想這應該是日本動漫作品中對於人工智慧最早的思考了吧？

《大都會》是第一部讓筆者感到胃痛的動漫

筆者認為，日本人之所以如此迷戀機器人，應該與其流傳久遠的傀儡文化有關。早在平安時期，這一文化就已十分盛行。我們甚至可以認為傳說中陰陽師們役使的式神，就是傀儡文化的一種表現形式。到了17世紀初，代表傀儡戲最高成就的「人形凈琉璃」與「能樂」、「歌舞伎」一同被譽為日本三大劇種，現在更是被稱作日本國寶藝術。但拋去這些不提，傀儡戲歸根到底只是一種藝術形式。

當人工智慧技術賦予那些機械傀儡情感、思想乃至靈魂時，那麼人類該如何面對這些自己創造出的「生命」呢？無論是《大都會》中的蒂瑪還是《攻殼》中的傀儡師，都沒能解答這個問題。恐怕人類得等到創造出一名真正擁有自己思考能力的機器人時，才能從中尋找答案吧。

傀儡戲這一藝術形式至今在日本仍有大量愛好者

自然災害與研究的地緣政治形勢

13世紀，威震天下的蒙古帝國將自己的下一個目標放在了日本。然而，兩次登陸作戰都由於日本列島複雜的水文氣候鎩羽而歸。摧毀元軍的風暴，被日本人尊成為「神風」，在二戰時也有以此命名的自殺部隊。位於亞歐大陸板塊與太平洋板塊交界處的日本列島常年遭受自然災害的困擾，不僅僅是颱風，地震與火山爆發也時時威脅著日本人民的安全。黑格爾在研究國民性格與地理環境的關係時曾指出：「助成民族精神產生的那種自然的聯繫，就是地理的基礎。」頻發的自然災害讓日本人形成了對未來的不安感，這種不安與日本複雜的宗教氛圍結合起來形成了日本動漫獨特的未來觀。像《東京地震8.0》這樣的作品，也是由於日本人的不安所拍出來的，帶有喚起大家防災意識的動畫。

《東京地震8.0》，

以發生大地震受到災害的東京作為舞台的原創動畫。

日本的地理位置不僅為他的國民帶來了天災，也時常帶來人禍。如我之前所言，包括蒙古帝國在內的幾乎所有強大人類文明，都曾經搶掠、或者有過侵略日本本土的計劃。明治維新之後，日本國力大增，這一威脅也逐漸消失在日本人的認知中。但隨著二戰戰敗，美軍在日本國土上的統治則讓他們重新回想起了被支配的恐懼。到了冷戰時期，日本更是與德國一樣，被當做了抵抗共產主義的橋頭堡。30年前，中日兩國還同屬對抗蘇聯的盟友，期間還出現了《明斯克號出擊》這樣描寫中日美三國合力擊敗蘇聯的文學作品。不過之後中國改革開放迅速崛起，日本又變成了美國束縛中國的島鏈。

日本人民對於美國人的統治也不是沒有過不滿，先不說那些成天要求美軍基地撤離的示威，光說動漫就有《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這樣直接暗示美國人把日本看做自己海外領土的作品，在《反叛的魯路修》中，世界性強國——神聖不列顛尼亞帝國攻佔了日本，並把它劃為帝國的第11區。《機動戰士高達SEED》第一季的結尾，以華盛頓為首都的大西洋聯邦出兵攻佔了主要領土為東亞、東南亞眾島嶼的奧布。

話說高達的造型就很像日本武士

結語

動漫作為日本戰後崛起的一股新興文化力量，在短短數十年其見證了太多大起大落。從一片廢墟，到經濟崛起時聲稱要買下整個美國的豪氣，再到泡沫經濟破碎後的絕望。經歷過這些的製作者們在日本傳統的物哀價值觀與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影響下，在動漫作品中創造了許多灰暗的未來。不過，依馬克思主義歷史觀來看，人類的歷史是螺旋性發展的，雖然在短期內可能會存在文明倒退的狀況，但總體來看還是向前走的。日本動漫也是一樣，「業界藥丸」喊了那麼久，年年還是有優秀的新番出現。我們與其擔憂日本的未來會不會陷入灰暗，還不如一同期待每個季度製作者們會給我們帶來多少優秀的作品。畢竟，EVA新劇場版還沒完結呢（笑）！

庵野老賊，錢都給你，快出新作好不好

本文來源愛玩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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