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墉殺：那一朵妖孽的金色水仙

馬陳兵《帝國的緯線：養子傳》第七章之四

納喀索斯在水邊

封建倒影：金墉殺

「終當使系嗣死於鍾虡之間，大子斃於金酒之中，小子困於枯木之下。」

賈充陰陽會中，疑似司馬懿的陰間府主因為賈充一門誤晉，提前宣判賈門滅族，並安排了主要人物的三種死法：賈謐撞響喪鐘，身首分離。其母賈午昔年偷情沒挨揍，這回終於被大棍子活活揍死。賈南風再窮凶極惡，畢竟貴為國母，自應遵循傳統，賜死以示優待，金屑酒於是登場：「倫乃矯詔遣尚書劉弘等持節齎金屑酒賜後死。」（《晉書》卷三一《后妃傳》）

金屑酒想來是比較專業的自殺材料，甚至有些魏晉官方指定賜死用材的味道。早在魏末，公孫淵反於遼東，他那在洛陽當任質的哥哥公孫晃一家就被招待金屑酒：「初，公孫淵兄晃，為叔父恭任內侍，先淵未反，數陳其變。及淵謀逆，帝不忍巿斬，欲就獄殺之。……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於宅。」（《三國志》卷二四《高柔傳》）當日發動兵變殺賈后的是趙王司馬倫，不久，他也兵敗被殺，跟著飲下這杯苦酒。「苦」字是正史給加上去的：「遣尚書袁敞持節賜倫死，飲以金屑苦酒。」（《晉書》卷五十九《趙王倫傳》）注意，三次賜死均非常正式，遣使宣詔齎酒，後兩場更兼持節，《晉書》卷二四《百官志》：「使持節得殺二千石以下」，這酒自然是晉室官方為賜死專備或者說專業調製的毒藥。奇怪的是除魏晉之外，其他各朝基本未見官方以金屑酒賜死的記述。民間自配的金屑酒往往不能奏效，如《清史稿》四百九十六《忠義傳》記雲南開化知府石家銘因兵變拒城堅守，後自殺，「相持竟夜，子彈盡，仰藥不死；和金屑服之，又不死」，只好自焚；又卷五百十《列女傳》記黃晞之妻周氏自殺，「周夜投水，不死；茹金屑，亦不死」，只好自刺。

西晉皇室自相殘殺的另一個特點是頻頻進出金墉城。

金墉城為魏明帝所築，為當時洛陽城（今河南洛陽市東）西北角上一小城。魏晉時被廢的帝、後，都安置於此。晉武帝禪魏，遷最後一位魏主陳留王於金墉。晉朝自以五行屬金，「南風起，吹白沙」，司馬炎沒有料到，冥冥之中這座固若金湯並以金字命名的小城會是魏明帝無意設下的一個詛咒，專門用來克金，乃至成為晉祚中傾的見證，而拉開宗室大殺戮序幕的，正是他的第二任皇后楊季蘭。後來從被廢的皇太子司馬遹、晉惠帝、賈南風、羊皇后到長沙王司馬乂、清河王司馬覃等人，均入些城，僅有極少數幸運者能活著出來。歷史真逗迫，賈南風本來早該進金墉城。她為太子妃時，就把她母親酷殺乳母的本性真傳得變本加厲，「嘗手殺數人。或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地。帝聞之，大怒，已修金墉城，將廢之」。楊季蘭諫止，結果是自己進去了。而在晉惠帝被從金墉城迎回洛陽的路上，趙王倫和他的兒子正被押送過去，一盅金屑苦酒在等著他。

說金墉城是個暗埋的克金殺晉之咒，聽起來有些八卦。若說西晉像納喀索斯，死於自已那金色的水中倒影，是個中國式的水仙之殤，庶幾不謬。希臘神話中，河神刻菲索斯娶了水澤神女利里俄珀，生下納喀索斯。他的父母去求神示，想要知道孩子將來的命運。神示說：「不可使他認識自己。」原來納喀索斯是天下最俊美的男子，贏得所有神女的芳心，卻拒絕其中任何一人的愛。直到有一天他在一潭從未被擾亂的山間湖泊中看到自己的水中倒影，誤以為是神女並愛上這個倒影，把自己折磨至死。神女們「但願他有朝一日愛上一個人，卻永遠也得不到她的愛！」的祈禱終於應驗。西晉初年，在中國式的「小石潭」中，西周與大漢金色的封建倒影正「日光下澈，往來翕忽」。王夫之《讀通鑒論》卷十一比較魏晉兩朝為政之弊，總結說：「魏削宗室而權臣篡，晉封同姓而骨肉殘。」誠哉為千古至論！

且看一朵叫「皇太弟」的金色水仙如何在西晉驚鴻照影的小石潭邊開放成為歷史妖孽。

柳宗元發現小石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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