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itano，因為她曾經只存在於幻想里

Positano，輕巧的義大利名字，海岸上的村鎮。他的形象存在於一幀一幀明信片里。地中海上依山而建的彩色村落，傍晚海上的落霞漁船，海邊峭壁上長長的古道, 山頂古老簡樸的修道院，半山寧靜村莊里的午餐，水牛鮮酪里油脂的香味。去Positano，是把這些畫冊場景放到自己生活的上下文里，看到他動起來的樣子。

Positano最著名的一幀風景，存在於無數畫冊

有人把Positano稱為垂直的城市, 走街串巷的時候最能感同身受。Google maps在這裡並不實用。給出的路線總是沿盤山公路走大圈。大路上時常岔開一條幾乎垂直的羊腸小徑，在地圖上並沒有標識，走上十幾級台階就有花團錦簇的人家院落，門前落腳的平台上，低頭就是大海，拐個彎又是十幾級台階，彎彎繞繞走出來，正是盤山公路另一邊。站在自家陽台，山坡上緊鄰的人家抬眼就能看見，怎麼走過去並不明顯。這些大街小巷如何串聯貫通大概只有當地人才了如指掌吧。

繁花大海

我會想在這裡長大會是什麼的體驗。看過一個說法，you need a strong first world. 人們常說大城市孩子人生起點高於小縣城孩子也是一個意思。我曾經以為紐約上海這樣的超級城市才算強大的第一個世界，小小年紀也能走馬觀花似懂非懂看看世間百態。來到這樣的小鎮又開始疑惑，覺得小城也可以是個豐富的世界。

在街上走總能看見當地居民日常的細節。百轉千回的街巷裡老太抱著fennels和zucchini顫顫巍巍沿極陡的樓梯從雜貨店走回家，女店主大清早神情淡遠地拂塵掃地，身材纖細的小女孩衣衫一閃消失在羊腸小道里，總覺得很多生活的斷片從我身邊掃過。就算看再多的畫冊，讀再多的遊記，甚至親身走過這些街巷，院牆之內的人情還是我猜不透的存在。小城的孩子總有機會在外面的大世界紮根，可是一輩子生活在大都市的人大概沒有機會真的了解小城的情愫和風土。如果把看世界當作人生大事，出生長大在小地方也有幸運之處。

群山環抱的村鎮

最愛逛雜貨店，小縣城沒有大超市，買菜都在小小mom and pop shops. 新鮮農產品堆在門口，有成筐肥厚的arugula, 不計其數的番茄，大盒白桃和杏子，走過一陣馨香。初夏Zucchini滿上，這是跟茄子一樣尋常的瓜菜，每一根都還連著肥厚的花朵，這是最珍貴的部分，塞上mozzarella和ricotta, 裹上薄薄一層澱粉低溫一煎，是平時吃不到的珍饈。最多的是檸檬，本地的品種比橙子還大，用來做沙冰硬糖白巧克力和烈酒，或者加入pasta調味。

走進店裡總有成品出售。北義大利才是火腿和乳酪的故鄉，這裡櫃檯里只有最常見的幾種乾酪和熏肉，其他都是當地風味。一盆一盆魷魚，腌鳳尾魚，紅椒，番茄干，切片的茄子，都浸在清亮的橄欖油里，豐饒的樣子。最常見的點心是taralli, 一種擰成螺旋形的小圓餅，每一顆半個拇指大小，白葡萄酒和極多黑胡椒調味，加少量橄欖油，烤得酥脆。松露隨意地堆在櫃檯里，五塊錢兩顆。還有自家做的quiche, lasagna, 和spaghetti pie, 都是最常見的家常菜，直接裝在大烤盆里，最上面一層乳酪烤成焦糖色，要的話老闆娘切一角下來，堂食帶走都行。

在這裡很容易忘記少吃碳水化合物的訓誡，餐廳里最好吃的還是pasta. 別處常見的pasta多數是厚重的白醬，濃郁的肉醬, 其實受北義大利影響深重，重乳酪，重黃油，多牛肉，溫暖熨帖。南方海邊口味偏清咸，新鮮麵條，煮到真正al dante，所謂韌而不生，每一根都均勻裹著馨香的橄欖油，卷著細細的香草。調味多是水產，少見大塊魚蝦，多是小小烏賊或者貝類，一粒一粒從殼裡挑出來，有咸腥的海水味道。外食吃多了時常會敗胃口，這裡的味道卻誠實、腳踏實地，是自家廚房風味，怎麼吃也不會生膩。

Lasagna, quiche，和spaghetti pie

buffalo mozzarella, 總是油脂滿溢，就橄欖油吃，算南義大利特產。炸zucchini flower。和paccheri pasta。

我一直不太確定今天的Amalfi coast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從文化傳統上來說，這裡一直有軍隊商船往來，但也沒受過大歷史的洗禮，是個鄉土的、不隔絕也不高調的存在。一百年前，最早的旅行作家吃從倫敦巴黎頻繁坐船經過這裡，用受過經典教育的眼光體味這裡的風土，從他們的敘事里可以瞥見一點一戰前舊世界的遺風。不過那點遺風現在早已無跡可尋，現在這裡更像度假聖地，卻不見吞吐遊客的大牌連鎖，旅館商店全是本地小本經營，也許和當地冗繁的法規不無關係。美國人竟然比歐洲人還多，是最精明勢利的一群美國人，衣著舉止看似隨意，其實功夫做足，沉浸在自己小世界裡，陌生人之間表面矜持小心，其實時時互相觀察挑剔。不時目光銳利地一掃，然後壓低聲音猜想討論鄰桌猶太人的職業身價。

Positano是海岸上最老最秀美的鎮子，因此也是人最多的地方。旅遊博客上總有聲音抱怨這裡人多，尤其是夏天，將近中午時分最繁忙的幾條街上確實擠得人容易發昏發火。好在此時海岸上有別處可去。一天大太陽下面我走得轉向，抬眼看見人從里一個破爛小巴搖搖晃晃開過來。這種小巴每小時一班，經常晚點，連接Positano和鄰近幾個村莊。車程一刻鐘之內有極小的村子，坐落在半山腰峭壁上，人家不多，倒是有個餐廳在附近小有名氣，做最傳統鄉土的幾樣菜，紅醬pasta乳酪ravioli之類，義大利老太做出來的味道。

下午兩點，午飯剛過，村裡人全都關門午睡，整個村子只有一兩台電視呀呀作響。沿小路彎彎繞繞來到一座小山腳下，長長一段石階一路蜿蜒而上，台階兩邊有院牆人家。十分鐘還沒走到頭，路卻越來越野，長了些雜草，小蟲子到處飛。路邊除了有兩方院子搭了葡萄架，其他都是樹叢荒地。再往上就進了樹林，石階變得不規律，在草叢裡繼續走兩分鐘，豁然開朗，竟然走到了Montepertuso山頂的石拱下面。巨大石拱從海平面上魏然升起，傳說中是瑪利亞手指點出的神跡，剛才的村子因此得名。站在石拱下，頭頂有百年風雨雕琢出的鐘乳石構造，腳下是峭壁大海，山坡上散落著零星教堂人家，海風呼嘯，人心神一震。

Montepertuso山上的石拱，傳說是瑪利亞手指點出的神跡

完全意料之外地爬到了石拱下面

旅行其實是造夢的過程，在世界各處找到與自己內心契合的節奏，不同人在同樣的地方領教的精神和收貨也是如人飲水。旅行的技術不僅是自娛自樂，也包括規避旅途上的瑣碎紛繁，不能規避的只能一笑了之。性急的旅行者哪怕在與世隔絕之處也內心躁動。長期的旅行更是學習規律作息，努力餐飯，用雙腳丈量山峰大海，在路上尋找內心的平靜。

因為以上，所以我想，Positano雖然只是Amalfi Coast上一座遊人如織的簡單小鎮，我也會再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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