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聲音 組詩 作者：汪劍平

作者：汪劍平

1

門

流浪的風，找不到歇腳的地方

陽光已經等老

鄉村越來越多的門

把我們擋在屋外

無論我喊出多少熟悉的名字

它們總是一副裝聾作啞的樣子

沒過膝蓋的荒草

有一些在腳下使絆

有一些，把門堵得嚴嚴實實

我了解荒草的意圖，門的意圖

如同了解村裡老人

緊閉的沉默

2

斑鳩

斑鳩，掌管荒蕪的時間

夕陽凝望暮色歸來的人

我理解斑鳩的苦衷

守著全村的寂寞

咕咕——咕咕——

彷彿孤獨勸慰孤獨

彷彿憂傷自圓其說

一隻斑鳩，到底有多少委屈喊出來

才肯罷休?

低沉、哀婉、如泣如訴

斑鳩的訴說

近了傷人，遠了惆悵

不近不遠

正好在情緒克制的範圍之內

3

種子

一生都在土裡刨

最後把自己刨進了土裡

活比莊稼高

死後被莊稼取代

黃土不懂生死

撂下的農田，有人耕種

收了棉花

割了稻子

一個死後埋在自家地里的人

習慣把自己當成了種子

等著發芽、揚花、吐穗

長出活命的糧食

4

誤春

收割後的稻子，整齊的根部

長出了新苗

明知道一生會遭暗算

明知道成熟被割下頭顱

為一縷陽光獻身

為一滴雨水赴死

輕信了風的謊言

稻子把秋天誤認為春天

它們哪裡知道，死亡的冬天

正在逼近

5

拾稻子

做一回農人，等於把自己重新種在田裡

完成從抽穗到穀子低垂

多麼安靜的田野啊，彷彿分娩後的女人

用豐沛的喜悅餵養秋天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種下的日子青了黃，黃了青

我是一個喜歡簡樸生活的人

每一粒糧食都是我的命

遺落的稻子拾多了

就能掂量出秋天的重量

汗水的重量

日子的重量

我把拾得的稻子

交給一個放牛路過的老人

作為來年的種子

那時，我會接受來年秋天

加倍返還的收穫

6

支撐

古老的荒涼

被一群灰喜鵲爭相搶奪

寂寞長滿苔蘚

狗尾巴草學會了欺生

把它們的孤獨，全賴在了我身上

哦，不說了，我能忍

還是關注牆角邊一根拚命的樹樁吧

它咬著牙關，支撐一堵危牆

這是一截朽木

倒，還是不倒

取決牆的重量，取決自生腐爛的速度

和體內貪婪的蛀蟲

牆越來越傾斜，樹樁越來越吃力

站在一旁的我

眼睜睜地看著一場較量

在它們之間發生

7

竹林里總會發生一些事

農家後院

春天，是竹子忙碌的時候

沉睡了漫長冬天

它們養育的孩子

第一次從地里爬出來

第一次打量飛過的蝴蝶

第一次在春雨里洗澡

第一次看到自己生長拔高

經歷風雨，竹子把寧折不彎的精神

保持在一生不變的蒼翠里

一隻黑狗，被飄落的陽光

清洗得油光發亮

撿起竹葉

我聞到一首詩歌淡淡的清香

8

老物件

跨過時光門檻，走進農耕文化展覽館

一聲吆喝，所有的老物件猛然驚醒

木犁，我的老夥計哦

你模仿什麼不好，非要模仿我們的脊樑

負擔最重的活

躬耕一生，從沒看到你抬過頭

鐮刀，我的左臂右膀

缺誰都行，就不能缺你

汗粒種在地里，長出麥子、稻穀、高粱、黃豆

我們喜悅地收穫，從早割到黑

收工時，我把鐮刀弄丟了

哦，它掉進水裡，成了一隻小船

它落到天上，成了一彎新月

風斗，性格實誠，像我的父親

凡事都要掂量，谷是谷，稗是稗

土是土，屑是屑

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碾子，我的好兄弟

白天從陽光里碾出麵粉

夜晚從月光里碾出米粒

麵粉蒸饅頭，米粒煮成飯

拉磨的毛驢，蒙著眼，一條道走到黑

簸箕、籮筐、紡車、擂子

蓑衣、油燈、碾子

是我的八大姑、七大娘、六大嬸

五大叔、 四大伯、 三大舅的遠房親戚

我們生老病死，同命相連

9

哦，蘆葦

走到田頭的溝渠邊，再也不走了

彷彿我們對土地的眷戀

一群蘆葦，用盎然的生機

給予我們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力量

貧瘠不是問題，你見過的蘆葦

哪一棵不荒涼、不寂寞、不孤單

枝幹挺拔

葉子鋒利

哦，蘆葦，讓我加入你們的隊伍

組建一支兄弟連

你們不肯屈服，我也不願低頭

作者簡介

作者：汪劍平 湖北荊州電視台編導、沙市作協副主席、湖北作協會員、天道影視文化傳播公司總經理。

出版詩歌集《我用黑暗喊亮天空》、散文集《站在上帝肩膀上思考》、《南牆之南》。電視專題獲中國新聞獎、四次獲湖北電視學會專題類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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