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峰：45歲以後的人生

阮一峰

IT專欄作家

2017年初，網上流傳華為公司正在清理34歲以上的員工。華為否認該消息。但不久又傳出另一個消息，華為規定45歲必須退休：「為保持公司年輕化，退休政策即將微調，從『45歲可以退休』改變為『45歲須退休』，想繼續工作的，需人力資源部重新審批。」

我不想討論這個消息的真假，只想指出一個事實——IT 行業是年輕人的行業。

隨便參觀哪一家 IT 公司，主要員工都是年輕人，高管往往也是二十幾歲。老員工在這個行業是稀有動物，從35歲開始，數量急劇減少，年齡越大越稀有。華為的傳聞只是從一個側面驗證了大家的這種感覺。

為什麼 IT 公司都是年輕人的天下？我認為主要原因有兩個。

首先，工作強度太大了。IT公司的加班是家常便飯，業務越忙，加班時間越長。很多團隊都採用「996」工作制：早上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每周工作六天。有一份《2016年 IT 公司加班時間排行榜》，華為排在第一位，平均每個工作日加班3.96小時；第二位是騰訊，加班3.92小時。

人的生理和智能的最高峰是20歲到30歲。過了30歲，身體慢慢走下坡路，思維也不如以前活躍了。年輕時長年累月的加班或許還可以承受，等進入中年再這樣拼，身體吃得消嗎？加班好比折舊。我見過很多程序員還不到30歲，但看上去好像40多歲，長期的缺乏運動和工作壓力，使他們罹患各種疾病，實際上已經不能承擔高強度的工作了。再說，即使你可以咬緊牙關撐下去，家裡人答應嗎？父母妻兒天天看不到你，能接受嗎？萬一父母或小孩生病住院，你能不聞不問，繼續全部心思撲在工作上？

IT 公司缺少老員工的第二個原因是，這個行業變化太快了，老員工沒優勢。老員工的優勢是經驗和人脈，可是在 IT 行業，這兩樣東西都不是特別重要。新事物層出不窮，舊事物沒多久就無人問津。最近的行業熱點，共享單車、直播、VR、區塊鏈、O2O??都是新事物，史無前例，大家都沒經驗。誰佔領了市場，誰就成了標準。而且，新事物的主要市場往往是青年，他們接受新事物的程度最快最高，用「90後」去設計產品、打開市場，可能比使用「70後」有效得多。

這個行業裡面，起決定性作用的是新技術。技術進步的速度，比市場的變化還快，每年都有大量新技術出來。你22歲大學畢業入職，等到32歲時，你在大學裡學到的東西基本都沒用了，必須和新人一樣從頭開始學習新技術——你也許會說，怎麼可能都沒用呢，難道微積分、統計學、編程原理這些都沒用嗎？問題是，新人也學過這些啊，而且他們剛剛學，不像你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企業發現，新人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連續加班，可塑性高，又比較聽話；不像老員工，資格太老而變得油滑，一有不滿就到處抱怨，或者上班時間經常到吸煙區吞雲吐霧。更糟糕的是，老員工的工資比新員工高得多。如果老員工沒有能力優勢，反而拿著比新人高几倍的工資，對企業來說，應該怎麼做，就不言自明了。

中國的 IT 企業里，一線員工干到34歲時，大概已經拼搏了十年以上，再拚命有點力不從心了。對企業來說，該員工最能創造價值的巔峰也已經過去了。等他到了45歲，如果還沒有當上高管，很可能已經創造不了價值了，再留著他反而可能有負作用，讓企業變成鬆鬆垮垮的養老院。這就是為什麼大家覺得華為的傳聞可信，因為符合邏輯。華為一直強調員工必須是「奮鬥者」。

好在IT行業的工資還不錯，即使45歲退休了，生活水平也不會下降太多。如果能拿到公司的股票，而公司又非常成功（比如華為），可能不用等到45歲，你自己早就不再願意為人打工了。

馬雲在湖畔大學對企業家上課，第一課就說：「小公司的成敗在於你聘請什麼樣的人，大公司的成敗在於你開除什麼樣的人。」可見最成功的企業家早就認可這種做法。

我估計，34歲前晉陞到中級，45歲前晉陞到高管，否則強制退休，會成為IT行業的慣例。隨著其他行業正在日益變成「互聯網+」，這種慣例還會有向其他行業擴展的可能。

那麼，如果你沒有在期限前晉陞到中級或高管，45歲就失業了，你該怎麼辦？45歲還是一個很有活力的年齡，就這樣退休，對社會是人力資源浪費，對個人也很殘酷。可是，那時你找得到工作嗎？或者即使找到工作，你還能拿到原來水平的報酬嗎？

技術的進步讓人類活得更長更健康，但也讓我們變得不那麼有用了。將來也許每個人都要選擇兩次自己的人生：一次是大學畢業找工作時，另一次是45歲沒有工作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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