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雙星與漢匈戰爭·建元元年這一年

第三章·少年天子不尋常

二、建元元年這一年

劉徹即位後的第二年，即後來稱為「建元元年」的那一年，漢帝國發生了幾件或大或小的事情。在經歷了一年左右的準備時間之後，年少的劉徹走上自己的治國之路。

冬十月，按當時的正朔來講，正是一年的開頭。司馬遷記載當時的情形說，漢興已經六十餘年，天下安定，縉紳君子們都期待著天子能夠封禪而改正朔制度，這話未必可以完全看做是民望，但是顯然它很吻合劉徹的想法。當月劉徹就下詔，命丞相、御史、列侯、二千石、諸侯相國等大臣向其舉薦「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人。而劉徹此舉真正的意圖，可能需要從丞相衛綰後來的諫言中體會——衛綰上奏說：「這段時間以來舉薦的賢良之人中，有些是學習申不害、商鞅、韓非、蘇秦、張儀等人的學術，會亂國政，請把這些人都罷免了。」劉徹准奏。

分析丞相的奏言可以看到，申不害、商鞅、韓非是法家學派的代表人，而蘇秦、張儀則是縱橫家的名士。以當時天下安定的形勢，當然不應該有縱橫家逞口舌之才的舞台，至於法家，則是漢初以黃老之術治國以來，一向（起碼在名義上）反對的暴秦亡國之術。罷免這些人確實可以理解。但衛綰沒有說的是，對於新晉提拔上來的儒學之士，如何對待？既然不需要罷免，是不是就要重用呢？

衛綰沒有明說，但劉徹已有主意。六月，丞相衛綰因事被免官。外戚魏其侯竇嬰和武安侯田蚡分別被任命為丞相和太尉。這二人都喜好儒家學術，也揣明皇帝的意圖，便向劉徹推薦大儒王臧、趙綰，一夜之間，兩名儒生從學者身份扶搖直上，成為郎中令、御史大夫，位列九卿，可以看得出年輕的劉徹對儒家學術是怎樣的一種態度。

漢武帝選擇儒家，或者可以說是歷史的必然，或者也可以說是劉徹本人剛剛成形的政治方略使然。漢初儒者叔孫通雖然靠一套廟堂之禮讓劉邦「今日才明白做皇帝的樂趣」，但由於休養生息的大政治環境，儒家學說其實並沒有太多施展的空間，漢文帝時期「屈賈誼於長沙」，並非文帝眼拙、賈誼無能，而實在是因為賈誼的那套政治方略操作時機還不成熟，而且賈誼這個天才的政治家也尚需歷練，可惜賈誼青年夭折，他的政治抱負終究沒能施展。道家黃老之術盛行六十餘年，換來此前所說的太平盛世，而這盛世既然來到了，就會讓人有不一樣的追求：正朔、禮樂、法度、等等。

可以推測，劉徹在即位之前，就應該學習過儒家學者的文章，更很有可能讀過賈誼、晁錯等前朝重臣的各種奏疏，這讓年輕的他心理形成有了一定的政治態度：是繼續堅持黃老之術無為而治，還是選擇一條更加困難但是會讓國家煥然一新的道路呢？建元元年，漢武帝嘗試著做出了這個選擇。

這選擇可能會有多種原因，這裡無法詳細展開。本文畢竟要說的是漢匈之爭的大背景，從這個角度來看，如果武帝當朝仍然堅持「半壁江山一紙書」的黃老之術，顯然就不會有此後漢匈連年大戰蕩氣迴腸的故事了。劉徹尊重儒生，尤其欣賞「公羊」學派（以此後出現的董仲舒為代表），有一條不可忽視：「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

何為「大一統」？王者受天命，一統天下，萬物都遵循天理王道。它是個哲學概念，也是個政治概念，同時也可以是一個地理概念——無論是哪個層面的概念，「大一統」的核心，就是「王者」，是天子，是天地大道的化身，是整個世界的中心。這個觀念對於皇帝來說無疑是很有吸引力的，漢文帝未嘗不想追求於此，卻無奈外放賈誼；漢景帝未嘗不想追求於此，卻無奈誅殺晁錯；輪到漢武帝，他又會怎樣？

以「大一統」的要義來看，劉徹即位初期的漢朝，依然不能算是合格的天子之國。在學術上百家爭鳴，指意不同，沒有常道；在法制上數次變易，不知所守；在國內，諸侯林立，雖然經文景兩朝已大為削弱，依然在一定程度上獨立於天子之外；在南方，百越諸王紛爭，名義上稱臣於漢，實則詔令不至，甚至數有稱帝之舉；而在北方，在北方，還有一個空前強大的敵人……

劉徹重用儒生不到半年，就遇到挫敗。

電視劇《漢武大帝》中歸亞蕾所飾竇太后

竇太后（漢文帝之妻）一向推崇黃老之術，當然對儒生看不順眼。當他們議論設立明堂、巡守、改曆法服色等事情的時候，竇太后的不快更是積少成多。劉徹即位之初，其實並無專政的權力，凡事還需要上報太皇太后批准，而儒生若想成事，推崇道家的竇太后無疑是個阻礙，於是建元二年初，趙綰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奏請皇帝專政，以後不要向太皇太后奏事。是的，他們過早且過高地估計了年輕皇帝的實力。

天真的改革派藉助少年天子除掉把持朝政的太后，這個戲碼很眼熟不是嗎？兩千年以後，康有為等人在戊戌變法中也是這麼做的……

竇太后聽到這個消息後勃然大怒，罵道：「這些人是要效仿新垣平嗎！」——新垣平是文帝朝謊稱見到帝王之氣而被重用的儒生，後來事發被夷滅三族，可以想見趙綰等人會落到什麼下場。竇太后甚至都不需要親自出手，她只是派人搜集了趙綰王臧的污點，然後展示給劉徹看：「看看你重用的都是些什麼人！」年輕的劉徹戰戰兢兢，只得將他兩人下獄。隨後兩人都在獄中自殺，而推薦他們的竇嬰、田蚡也被免官。

電視劇《漢武大帝》中杜淳所飾少年劉徹

對於年紀輕輕就有著遠大政治抱負的劉徹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打擊，面對太皇太后以及此後外戚的專權，劉徹還沒有可以與之抗衡的力量。但年輕不僅是他的政治劣勢，同樣也是他政治人生的優勢，對於他而言，以後的路還很長，而他現在要做的，只是一段時間的隱忍，積蓄力量，正如春秋戰國時期的故事裡所說：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在建元元年這一年，漢帝國還發生了一些當時不會被人注意到的小事。

其中一件事情是，洛陽商人之子桑弘羊，因為工於計算，在十三歲的年紀，就被召入宮中侍奉劉徹。

另一件事情是，衛青的二姐（衛子夫為衛青的三姐）衛少兒與平陽小吏霍仲孺私通，生下一子，取名為「去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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