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啊搖，搖到外婆的懷抱

壹

雖然我不喜歡外婆，但是，我卻是她養大的。

上小學那會，放了學，我得打夠一籃子豬草，回到家，燒熱水，把菜洗乾淨了，忙完這些，才能腰酸背痛坐到桌子跟前，挑燈寫作業。

一次，我跟小夥伴抱怨命苦的話，不知道怎麼就傳到了外婆耳朵里，被她狠狠揍了一頓。從那以後，我只敢偷偷在日記里寫著自己的抱怨，因為外婆不識字。

我的生活里，除了一個拄著拐杖，拿著煙斗的年邁外婆，就是一個躺在床上傻笑的媽媽。

七歲的時候，我就會燒飯，燒水，洗衣服，打豬草，甚至衣服破了，我也得自己縫補，外婆眼睛不好，穿不了針引不了線，只有我自己動手，從一開始縫的皺皺巴巴，到後來針腳細密。每逢鄰居的誇獎，我心裡不是歡喜，而是悲傷。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是，在我的心裡，卻是沒人疼愛的孩子早當家。

我對外婆有很多不滿，比如，家裡的日子過的本來就緊巴巴的，可是，她卻每天抽著煙，喝著酒，每頓菜都得弄肉，我嘟囔幾句，她就點著桌子說，你不吃就算，日子就得這麼過，你窮給誰看呢。

我們家的生活來源，主要來自外婆在鎮上的一個店鋪，雖然這個家靠她支撐，我卻不喜歡她。外婆卻總是像我肚子里的蛔蟲，喝多了的她，總是指著我罵，小白眼狼，怎麼養都養不熟。

我離不開外婆，她養活我，給我錢讀書，買新衣服。

其實，外婆睡著的時候，也很慈祥，跟平時的模樣判若兩人。可是，每當她睜開眼，點燃第一根煙時，就露出了那種地主婆的模樣，指揮著我做這個做那個。

其實我每一次考試的時間，外婆都摸的清清楚楚，雖然她大字不識一個，卻認得出數字，知道一百分最好，九十分還行，八十分就是沒努力。

她說，希望我好好學習，以後養她和媽媽。

誰說老人對孩子的愛，是不求回報的。我從小到大，外婆就一直不停地說，我和你媽媽以後是要指望你的。

貳

上五年級時，我喜歡上班上的一個男生。

一個早上，我胃疼，他偷偷在我書包里塞了一個山芋。

就是這個山芋，把我感動壞了。我不僅幫這個男生補習功課，用紙疊玫瑰花送他，有一次，因為等他一起回家，還誤了打豬草。

不知道外婆怎麼就知道了這個事，那天放學，把我關進了屋子，「嚴刑拷打」問我怎麼回事，得知這事不是我先主動，她長吐一口氣，當晚，摸著黑，就找到了男生的家。

後來，這個男生直到小學畢業，都沒再跟我說一句話。甚至，還有同學在我背後指指點點，說我家風不好，從外婆到媽媽，都是不正經的人，我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被同學們這樣議論，我心中自然無比委屈。那一天，放學回到家，我什麼家務都沒做，晚上，外婆回來，免不了一頓罵。可是，這次我沒有沉默，我大叫說自己想死，因為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

外婆想都沒想，甩了我一個耳光，她太用力，以至於她年邁的身體，差點沒支撐住。她說，我不像是她的孩子。

我的臉火辣辣地疼著，她卻一點都不心疼，說如果我想死，就早點死，省的她在我身上白花錢。

後來，我也意識到自己錯了，錯在我根本沒有必要發脾氣，因為人只有在疼愛你的人面前發脾氣，才會抹平心中的委屈，而外婆從來不愛我，就如村子裡的人說的，我於她只不過是一個小保姆，她現在只是在我身上投資，在十幾年後，她肯定是要得到回報的。

因為對外婆的失望，對傻媽媽的絕望，我開始希冀我的生活里，能有其他的親人出現，比如我的爸爸，從小到大，外婆從來不允許我提起，可是，我長大了，多麼希望，我能成為爸爸疼愛的女兒。於是，有一次外婆喝多了，我就試著小心翼翼地探問爸爸的消息，無奈又惹來了一頓罵。

叄

在外婆那裡討不到關於爸爸的蛛絲馬跡，我只能求救於胖嬸，她是唯一與我家有來往的鄰居。

於是，我第一次聽到了關於外婆、媽媽和我的故事。

外婆年輕時，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美人。村子裡有一個家世不錯的男人看上了外婆，可是外婆已心有所屬，根本不把這個人放在眼裡，家人以為只要外婆和他生米煮成熟飯，外婆就能死心塌地了，然而，自從被糟蹋了身子，外婆卻一門心思求死，幾次無果，後來就離開了村子。

從此，外婆就與家人斷了關係，直到四十歲那年回來時，外婆竟然帶著一個女兒，關於這個女兒，村子裡有各種猜測，只是，這個女兒到了走路的年齡還不會走路，身子軟的如一灘泥。

為了給女兒治病，外婆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可是，在女兒十六歲那年，外婆的生活再次遭遇打擊，她一次外出，回來時發現自己的女兒被人糟蹋了。

她在村子裡哭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她挑了一擔子糞，有男人的家，她都潑上一勺子糞。結果，與村子裡所有人都結下了仇。

而且，從胖嬸那裡，我知道了，我並非是媽媽的親生女兒，而是外婆撿回來的。

村子裡的人，從來不敢當面說外婆什麼，這麼多年，外婆一個人撐起一個家，已經變得比男人還要堅硬，比女人更加潑辣。人們只敢在背後議論，說她瘋了，日子過得這麼艱苦，還要再弄一張吃飯的嘴。

胖嬸說，其實他們都不懂你外婆，你外婆最善良，她看見你躺在雪地里的，她當時就想，能養活你一天是一天。而至於讓你長大後，去養活你媽和她，那只是說說而已。

曾經，我是那麼希望不是這個家的一個成員，而聽到我是撿來的，我突然有些難過，把我養大的親人，居然跟我本是陌路人。

而外婆完全也可以像其他路人一樣，看我一眼就走開，可她卻沒有，已經六十多歲的她，一口一口稀飯把我喂大。她對我嚴厲，是希望我早日獨立，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我也可以照顧我自己，因為我指望不了任何人。

外婆的愛，是深沉的。

外婆依舊是抽煙、吃肉、喝酒，可是，在我看來，她卻是那麼了不起的一個老太太。以後的每天，我做家務時，心裡不再有任何的抱怨，而是希望能多做一些，小學畢業後，我主動提出休學，想要去店鋪里幫外婆，卻被她大罵一頓，依舊是那句，「我指望你出息，養活我和你媽呢。」

這一次，我笑著說：「必須養活你們。」

肆

外婆年紀越來越大，步子走的越來越慢，她依舊不跟村裡的任何一個人說話，打交道，在她的眼裡，她只有媽媽和我。

初二時，我正在上課，胖嬸到學校找我，說外婆摔了一跤，住進了醫院。

外婆頭上纏著繃帶，態度卻很惡劣，說醫院就是搶錢，這麼一個長布條，賣這麼貴。我走過去，抱著外婆，細聲安慰她：「好好配合醫生，趕快好起來，好掙錢給我繳學費，不然，我怎麼考大學，找好工作，養活你和媽媽呢？」

彼時，她已七十歲了。很多老人，在她這個年紀，已經在安享晚年，可是，她卻不得不起早貪黑，守著店鋪，養活我們一家人，給我攢學費。

進入青春期，外婆對我的管教也越來越嚴厲，看見我和男同學一起走路，必定是要問個水落石出，她說：「有出息了，才能找到好男人，不然一切都白搭。」我笑著說：「必須的。」

外婆說我變乖了，其實，她不知道，那是因為我愛她這小老太婆。

上高中時，為了給我湊學費，外婆去找了跟她斷了幾十年關係的弟弟。培養一個大學生，對於一個農村家庭來說，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更何況對於外婆這樣一個年邁的老人。

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一所重點大學，我不再跟外婆要錢，而是申請了助學貸款，利用課餘時間做了很多兼職。

大學畢業後，我毅然放棄了大城市，回到了鎮上，找了一份工作，租了一間屋，把外婆和媽媽都接了過來，因為我知道，沒有外婆就沒有我，此時，我很慶幸：子欲養親依在。

我跟外婆說，有首歌這麼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我也好想知道外婆的懷抱是怎麼樣的溫暖。」

外婆咧著嘴巴，露出不多的幾顆牙齒說：「來吧，丫頭，到外婆的懷抱。」

文/多多黛

本文選自【故事號】欄目之青春故事主題徵文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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