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會是下一個「異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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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契約》,不得不感嘆,斯科特對終極問題的深入較《普羅米修斯》又更前進了一步,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延續了四十年前對人性的拷問,讓一個在智能領域完全碾壓人類的「佼佼者」脫穎而出,成為人們焦慮、恐懼和擔憂的最終歸宿。至此,一整套血色且沉重的形而上追問華麗登場。
雖然我今天想談論的主題是生化人,或者叫仿生人、人造人,但在這之前還是想稍微多嘮叨幾句《異形》系列。
很多人對《異形》的定位是一部打怪獸的昂貴驚悚片,在我眼裡,這是一部非常偉大的電影系列,誠如《黑客帝國》,蘊藏了太多關於人類終極問題的思考。尤其是斯科特執導的三部曲,將原罪與救贖、創造與毀滅、信仰與理性、自由與意志、無限與有限等非常高級的命題,通過古希臘神話、宗教情懷、人工智慧等多種超現實的隱喻和載體,完美地展現出來。如果你能夠看懂《異形》,哪怕只是一些片面,也說明你是一個對生命、對價值、對意義有所思的人。
斯科特是永遠的《異形》之父。1979年以後的《異形》系列幾乎沒有跳出他的原始設定,雖然這張網最後還是他自己來收的。卡梅隆是特效處理和情感渲染的高手,82年他執導的《異形2》一改斯科特陰森而弔詭的處理手法,把整個畫面拍成了美軍海豹突擊隊勇猛突圍蝗蟲般圍攻的的異形猛獸的大場面,最後竟還烘托出女主角母女情深的瑰寶來;92年大衛芬奇的鏡頭相對沉悶多了,一個男子監獄爆發怪獸瘟疫的故事被罩上一層末日審判的啟示外衣,還是基本上延續了關於救贖的命題解說;97年的讓-皮埃爾-熱內,大膽而濃烈,融入了很多新潮的社會話題,復活了雷普利,讓原本清晰的敵對界限變得不再絕對,甚至還給了異形寶寶一個渴望愛的眼神,打破了人類意識的界限,也把對倫理和人性的探討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每一位導演都是偉大的,只是在對宗教、哲學、藝術的造詣上,斯科特走得太深入,以至於電影本身反倒成了陪襯。
近四十年的《異形》進化史,說到底也是社會進化史。電影在某種程度上是社會訴求的集中表達,比如雷普利這個剛毅、智慧、勇猛的女性形象與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女權主義二次浪潮是分不開的。《普羅米修斯》之前的《異形》,可以說是西格尼韋弗的個人英雄史,從一個理性果斷的抗擊異形領軍人物,到被異化的異形人,她是整個《異形》系列的靈魂。《契約》中的丹尼爾絲相比雷普利說弱多了,甚至還比不上肖。縱觀整個《異形》系列,女性角色力相對來說是逐步減弱的,而人造人的影響力卻是逐步上升增強的過程。
人造人,在《普羅米修斯》之前,並不是《異形》系列的主角,雖然已經顯現出某種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在社會發展尚未進入到這個話題域之前,他們的角色張力也是非常有限的。《異形1》的Ash,一個人造科學家,雖然表現出了一定的攻擊性,但卻是完全沒有自我意識的,直到死還在碎碎念執行命令;《異形2》的Bishop,一個優化得更具有人性的人造人,依然不怎麼受人待見,不過最後關頭他救了紐特一命,雖然在這個過程中看不到任何自主的意識,但已經有一絲人性的迸發;《異形4》的Call則被塑造成了一個有信念和執著的人造人,她會為自相殘殺的人類感到難過,會鋌而走險去拯救人類,她身上被賦予了很多美好的人性設定,也留了一點點發酵的空間。
在《普羅米修斯》里,人造人David已經全面進化,他具有極強的學習能力和基本的自我意識,甚至有了相對複雜的情感,比如嫉妒、厭惡和復仇!他私帶毒水回船、把毒液滴在他討厭的男科學家酒水裡間接地殺死了他,他面對工程師時那自信而驕傲的小眼神兒等等;在《契約》中,David和Walter,兩個「性格」迥異的人造人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主角。我認為《契約》中David的驚人之處在於他的自我進化能力,獨特的意識和靈魂已經不是他主要追求的東西了,他展現的是一種完全的、徹底的反叛、「造物主不過如此」的高傲、自我倫理價值觀的重建,和一種對人類智力情商的雙重碾壓。他要自己成為造物主,他創造異形,或者,他就是——異形。
《契約》中那個善良的人造人Walter,被改良得更加服從理性、服從道德、服從命令,卻敗給了陰險狡詐的David,讓人不禁懷疑,到底他們倆誰「more like machines」,誰「more like human」。一個看起來更加具有人性的人造人,卻是機器性的;一個看起來顛覆人性的人造人,卻是反機器性的。這是一個看似非常悖論的判斷,但細思極恐。
David的冷漠無情、自私狂妄,是79年《異形》中Ash的升級版, 所以我說斯科特是承接了自己四十年前的判斷,並豐富重塑了人造人的整個作用。在79年的《異形》中,Ash曾經說過,組織想要獲得異形,正是看中他們純粹的進攻性和「由死而生」、不具依賴的強大自我繁殖能力,是有機體的最高配置,是「要將良知、悔恨、道德等這種玷污人性的東西徹底去除」。但是他沒有自我意識,他的攻擊性也只是執行命令。而David,一個獲得自我意識的AI,他的所作所為與Ash說的無異,只是,他是自我命令的發出者、去道德化的進化主體。他超越了兩性繁殖的樊籠,他富有創造力和生命力。這樣看來,他才是完成了的真正的最高配置,他才是四十年前組織想要獲得的真正的「異形」。
所以,我對《契約》的判斷比《普羅米修斯》更加灰暗、更加絕望。為什麼我說斯科特更進了一步,是因為我覺得從79年的第一次搬出「異形」,到今天為「異形」找到了一個真正的「寄主」,斯科特的這個跨世紀規劃是自圓其說、一脈相承的。他試圖隔離出人性最黑暗、最自恃高傲、最肆無忌憚、最無所畏懼的一面,用AI的最高形式給予承載,結局是一種悲觀主義的全面毀滅。在《契約》的結局,丹尼爾斯認出了David,絕望地敲打睡眠艙的艙門,無濟於事…整個飛船唯一清醒的「人」是David,他驕傲地把口中的異形卵放入冰櫃,在接下去漫長的飛行中,那兩千自以為是「殖民者」的人類,是多麼手無縛雞之力…
斯科特在影片中還刻畫了很多細節。比如工程師被異形殺死時,David輕蔑地說了句,造物主也不過如此;對並不永生的人類還試圖支配自己、看輕自己的那種輕蔑與嘲笑;還有他看到契約號船長被抱臉蟲吞噬後那個心滿意足的微笑;看到自己天衣無縫的偽裝騙過丹尼爾斯之後的那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他進化得隱忍、狡黠、無情。這是多麼離經叛道卻讓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的畫面啊…
我並不是一個反技術主義者。在某種意義上,作為NASA腦殘粉的我,是一個技術進步的支持者,但我又特別能夠理解在技術進步的背後,人對這種可能存在的顛覆性、毀滅性打擊的恐懼,或者說對認為自己可以認識並掌控宇宙一切真理的那種傲慢的批判和保留。其實,整個《異形》系列都在討論創造與毀滅的張力問題。對於未知,好奇心引領我們不斷探索、不斷進步;但這並沒有減弱我們對於不斷膨脹的自信可能失控而帶來不安全感的擔憂與恐懼。
《契約》的基調和以往很多電影的不同之處在於,他並沒有落腳到好萊塢慣有的個人英雄主義上,也沒有賦予AI過多泛濫的道德感,而是把一個令人絕望的、看似不可接受的結局冰冷地砸在你的面前,不留餘地。
前段時間特別火的美劇《西部世界》,我看了,但似乎並沒有非常熱血沸騰地想要追捧。我也陸續地看過一些專業劇評,都沒有很解渴。有人說《西部世界》的主題就在於討論AI自我意識的覺醒,可我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新話題,如果止步於此,那實在太膚淺了。一個好的作品,對象永遠不會只是對象本身,他總是夾雜著很多隱喻和反射,表面上說AI,實際上還是人的問題。就像《行屍走肉》,大篇幅減少喪屍的出場是個必然,因為編劇想要討論的主題,從來就是人與人、人與自己之間的關係。
《西部世界》的結局,Dolores給Ford的那一槍,很多人都把它解讀為AI自我意識的徹底覺醒。但我始終覺得,自我意識也好、自由意志也罷,並不是《西部世界》的終極話題,它其實想要探討的內容與《異形》系列有異曲同工之處,那就是創造與毀滅的關係,人作為創造主體,與被創造物之間的關係,人如何在這層關係中認識自我的局限、理性的邊界,以及人與自己的關係。自我救贖的宗教命題也好、自我實現的哲學關懷也罷,我們一定得通過這種矛盾和張力去尋找現象背後的內容。
以前看過一篇文章,大意是表達了非常強烈的對人工智慧的擔憂,因為怕繼續下去,在未來的幾十年內,社會達爾文主義會再次強勢回潮,那個時候,掌握技術和演算法的小部分人會成為新的「神」和權力主導者,而大部分在勞動力市場敗下陣來的人,只能淪為技術的奴隸,被送往新的集中營。這種情況大約就是,你還沒有時間享受技術的優惠,就已經被技術殘忍地謀殺。有多少人為柯潔敗給阿爾法狗後留下的眼淚心痛嘆息,可能就有多少人為AI成為下一個「異形」而感到恐懼不安。AI的「異形化」並不是實體性的,但也會成為極具殺傷力的毀滅性武器。
說到這裡,請你仔細想一想,真正的擔憂,是針對AI的嗎?且不說未來幾十年內,AI技術的發展是否能達到電影藝術所想像的程度,自我意識和自由意志,人類花了幾千年才慢慢獲得和認識的東西,AI將如何獲得?多久獲得?即便AI真的獲得了,他們與人類之間的關係會在什麼程度上達到全面毀滅?所有的社會文明,關於人的本質、靈肉之分、終極問題的討論,會在一夕之間徹底顛覆嗎?這是一個杞人憂天的問題,還是一個真正現實的問題?
技術之所以為技術、機器之所以為機器,人之所以為人,這中間的差別你會覺得無足輕重,是任意戲謔的嗎?有的機器被塑造得「具有人性」,有的人活得就像個機器。有人憎恨技術,實際上是憎恨帶有目的使用技術的人,或者說使技術變得凌駕於人之上的社會。
有一個很不被人待見的哲學家,叫馬克思,在1844年的時候,就解釋過「異化」,人與人的創造物之間、人與勞動行為之間、人與其之所以為人的本質之間、人與人之間的對立和關係的異化,他老人家早就討論過了。今天我們重新回過頭來反思AI,其實是完全相通的。人對自己創造的東西失去掌控力,進而淪為後者的奴隸,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是極其廣泛存在的現象,AI只是其中一種罷了。這個時代是個既充盈又匱乏的時代,我們每個人都被大量的「創造物」所包圍、消費、控制著。看起來是我們的技術、我們的智慧取得了全面的勝利,但事實上,我們似乎比從前更加禁錮、更加狹隘、更加空虛、更加無力。所以,很多人會反思,在這樣的一個反客為主的時代,我們還能夠希冀什麼、信仰什麼、主張什麼?
我剛剛說了,《契約》的片尾是非常悲觀的,但我不得不承認,斯科特把古希臘神話和基督教重新帶回來,與新興技術之間形成既反差又融合的關係,並不是偶然為之的,還是帶有非常強的目的性和啟示性的。中世紀以降,當祛魅變成完成時,理性至上被「神化」以後,人們膨脹卻空虛,對那個突然離場的存在造成的一個巨大的空穴,我們的各種填補似乎從未成功,但我們也從未停止努力。這種回歸和尋根的方式,你不一定要接受,但你可以思考,還有什麼樣的可能。
我不是一個完全的悲觀主義者,也不是一個樂觀的烏托邦主義者。在斯科特給出的這個命題上,就算無解,我也不想沉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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