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倫古河是一條在最需要河的地方流過的河

烏倫古河是一條在最需要河的地方流過的河。往北，有無數條河，往南，一條河也沒有了。活著和死去之間需要一條界限，烏倫古河便成為界限。南面荒野的一切生靈都需要一處庇護地，需要一個避難所，它便坐鎮於此。

所有時刻里的所有羚羊都正從所有遠方趕來，成群結隊奔跑在去向它的途中；所有烏鴉靜靜棲停河中央的矮樹上；所有水獺在河灣處的淺水裡探頭張望。

它忠貞而孤獨。一路上再也沒有別的河流匯入了，它最終也不曾匯入別的河。它最終成為烏倫古湖。

烏倫古湖是遠古之海的最後一滴，是北方大地雙手掬握的最後一捧甘泉。它的平靜與寬廣與億萬年前的平靜與寬廣毫無區別。它清澈明凈得不像是大地上的事物。

它的廣闊來至星空吧？它的湖心小島誕生於鳥卵所珍藏的溫熱氣息吧？鳥卵一粒粒深藏在島上濃密的草叢中，天鵝和海鷗低低徘徊，湖底的大魚永遠靜止不動。

蘆葦叢浩蕩，沙灘潔白。遠處是古生物化石累迭密布的紅色大地。更遠處，山脈連綿隆起，持續生長。

地球上最最年輕的山脈和最最古老的水都在此。最高點和最低處都在此，最巨大的沉默與最沉重的喧囂都在此。

我坐車經過荒野中的大水，突然記起一千年前，跟著駝隊經過此地的情形。

離水越近，記憶越龐大。幾乎想起了一千年來所有的事。

然而汽車經過此處，又漸漸遠去。

記憶次第熄滅。汽車突然加速，徹底帶走了輕飄飄的我。

我極力讚美河在大地上流過、水在大地上凝聚的情景。還有潛伏無邊荒茫之中，緊緊附水而生的村莊，我讚美它們的勇氣，讚美它們的浪漫，直到聲嘶氣竭。似乎這樣做了，輕飄飄的生命才有所著落。

我越說越多，卻越飄越遠。億萬萬個這樣的我，汽車也能輕易帶走。

可我不甘心。我握住一把沙也讚美，接住一滴水也讚美。我有萬千熱情，只尋求一個出口。只要一個就夠了。可荒野緊閉，烏倫古河日夜不息。我的萬千熱情，比我更虛無飄渺。

當我又一次靠近這荒野中的大水，心中也大水肆虐，橫衝直撞。大風緊隨大水而來。我身體站立不穩，魂魄也搖搖晃晃。

我搖搖晃晃站在高高的河岸上，痴迷於此時此刻，狂喜，卻不得滿足。

（騒瑞圖片不是烏倫古河，是大地北面一點的額爾齊斯河。C同學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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