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老得拿不動一把柴刀
一件被遺棄的破衣服
夜深人靜
它躡手躡腳地進了村
連片樹葉都要翻翻
連道牆縫也要搜搜
沒人知道它在找什麼
二嬸曬在坪里忘收的
一簸箕大豆
它湊上去嗅一嗅
想搬走
太沉了
試了多次後又悻悻放回原處
它剛爬上我家窗戶
父親的幾聲咳嗽
驚得它立即低下頭
貼著牆根溜走了
它一無所獲
月光下
村子象一件被遺棄的破衣服
夕陽被他哭得越沉越低
對面隊上的金跛子挑水經過
門口一排豆子鬼一齊朝他喊
倒也 倒也
金跛子一分神腳就踩了空
跌倒在田滕上
水桶一隻朝東一隻朝西
豆子鬼得意地轟笑
金跛子重新挑起桶
又到井邊打滿水
一跛一顛地走在田滕
經過那排豆子鬼時格外小心
倒也 倒也
突然爆響的叫聲讓他慌了張
又跌倒了
水桶一隻朝東一隻朝西
他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桶里的水嘩嘩直流
夕陽被他哭得越沉越低
豆子鬼一個個垂著頭溜走
其中有一個
是我
天黑了
金跛子被他媽媽攙回了家
兩棵樹
父親老得拿不動一把柴刀
他找人把門囗兩棵樹砍了
水桶粗的樹榦被鋸成數截
整齊地碼在曾經樹蔭的位置
它們緊緊靠在一起
害怕失去對方 害怕得
集體忘記刀削斧斫的疼痛
看上去像一場被哽住的慟哭
枝椏被丟在旁邊
這些迎抱過星星和風的臂膀
不久將會以灰燼的形式
變成泥土
三十年了
這兩棵水桐樹越長越高
在母親死的次年躥過了屋脊
秋風一起
它們寬大的葉子便落滿房頂
"漚爛瓦了常漏雨"
父親躲開我質詢的目光
眼神閃過樹蔸一樣的空洞
他已老得拿不動一把柴刀
我杵在父親面前如一棵
站立的悲傷
我記得母親栽下它們時
這兩棵樹還沒我的膝蓋高
【作者簡介】鄧星照，曾有筆名唐突，學生時代有作文在全國獲獎。先後在《散文詩》、《湖南作家》、《湖南文學》等刊物發表作品，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星語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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