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眾三周年經典回顧011】玉珍：帝國衰亡的前夕

最新 06-29

帝國衰亡的前夕（6首）

玉珍

不正確

這是個荒謬的時代，但我活得

過於正確。

我的臉憂國憂民，因疑惑而有點沉重

在她上頭一把無鑰匙的鎖

長出皺眉的銹跡

在祖國面前我抬不起頭來

一個白日做夢的人，

缺乏吹噓的能力，

秋天一來我就愛哭

漫天黃葉如盛世的嘲諷

但我的嘲諷從不賤賣

像一個國家的主權

從不呼之即來

我望著他們

我夢見過一群啞巴張大他們的眼睛

望向我——

從淚腺中湧出熟悉的，苦難的無辜

有些人生過於悲哀了

有些愛狹窄而尖銳

我走向他們

看啞巴的眼睛，牽瘸子的手

企圖從深淵中撈起什麼

不。毫無用處

我們還缺什麼呢？我們什麼都缺

很多的手抓不住某一隻手

一生只有幾天發出過有用的聲音

這世上的弱者都像我的親人，我望著他們

看啞巴張大的嘴，看瘸子絕望的腿

但我是孩子，我無能為力

人從恍惚的夏日中走過

我熱愛花朵的盛世，渴望聲音晶瑩的飽和，

如香檳湧上杯沿，流光漫過你憂悒的臉頰，

人從恍惚的夏日中走過

花朵不謝——時間不屑

悲傷的兩腿動物，在意識外邁動他幽暗的步子

荒海般的人群，閉上慵懶的目光

世界在優美的貓步中，送來太陽那巨大的狼眼

我們的時代

無人狂歡的不是歷史

無人痛苦的也不是——

在紙上工整的時代，也沒有全部來自安逸的歷史

絕對的安詳是危險的，任何人能體會到

一隻候鳥在飛翔時，對槍聲咯噔咯噔的恐懼

路過長街猶如穿越大海，頭顱在霧霾中隱現

永不被史冊青睞的人，在廣場玩世俗遊戲

我無法相信一切沒有受難的歷史

關於我們共同的時代，絕不是一個名詞

他零售的光芒餵養了孤獨，而絕望來自它

沒有果實對誰投懷送抱，無種籽在戲謔中開花

那些炮灰般灰白的假神話，玩弄虛妄的鬼火

虛弱王國的語法泡沫，空而輕浮

我嚮往清新的愛情不是麻辣燙，不要糖果世界

和花紙殼包裝的內心。要靈魂的訴求不是夢囈

要踏實的軌跡不是兒童遊戲的遺址，為什麼

你獨愛自身的命運而輕易播撒嘲諷？

人與人自欺欺人在長長的大街我穿越一個大海

頭顱在昏暗中隱現，黑色的泡沫空而輕浮

遊戲者終死於歷史的滾輪

無人枉死的不是歷史

無人苟活的也不是——

帝國衰亡的前夕

帝國衰亡的前夕，天空靜謐

建築屹立著輝煌，孩童在河邊嬉戲

古老的夕陽如迴光返照

帝國並不在時間裡，帝國不遵循

時間的生老病死。在寬大的布列松河岸

終身守渡者看清了遠方的水

那些前浪後浪

都死於後來的波浪，命運垂首於巨大的消亡

遙遠美洲的帝國，與河岸的三葉草

一夜衰老，藍嘴鳥的歌聲依舊新鮮

但新鮮終死於新鮮，它的消弭燦爛而短暫

一段疲憊的衰亡並不告訴你源頭

像水的失去，正緩緩隱身於泥土

十二月太陽花

————有一種文明正在寒冷中盛開，或永遠無法盛開了

盆地巨大，一片金黃太陽花

孩童漫山遍野，鷹群老死於蒼山

黝黑的壯年橫死於黃昏

我舅婆頭頂浮萍從水塘中撈出

太多的死亡背叛了想像

漫山是鮮血澆灌的映山紅

秋風悲涼，人世倉惶

我蹲在門口像條狼狗

梨花公墓白雪漫天，枝繁葉茂卻無果

送葬隊原野中穿過

金色稻田也裝滿了憂傷

我恐懼淹過肚臍的水，恐懼知命之前的死

在大門口，沒有一個人倒下又回來

這時代彪悍荒謬，我常常手足無措

穿過荒廢的灰色城郊，建築如鋼針插入

土地心臟，我門前群山連綿恍如煙火祖先

鴿群自南而來，藍中一片雲白

多年前杜鵑如血，山花如此璀璨

放牧的孩童唱歌，大地一片溫柔

我從夾石坳中穿過，雲山霧罩

山下花田如夢，草木豐茂圍繞著菜園

雄偉高俊的拾貝大橋，江水如練從腳下穿過

我曾趴在橋墩上看夥伴洗澡，水漂真美啊

青山蒼翠的倒影浸泡他們

頑劣的孩子骨骼驚奇

多年後翻過群巒，村莊遠如星斗

夥伴如散放的羊群，出山忘了山，喝水忘了井

三葉草青翠濃密，路旁是虛幻的假花

大世界喧擾繁華，眼中的毀滅比鋼鐵堅硬

南山無菊，田園將蕪胡不歸？

花朵如供台的祭品，凋謝於服從的人手

久未歸鄉的遊子，迷路於多餘的道路

地理斑駁，挖土機修剪了森林

河流死於不孕，魚蝦盡滅

森林自然的母親，毀於人工的虐待

而前進有如風馳，科技如神光不可阻擋

多年後誰能上天，令遙遠星斗如村莊重現

我篤信白雲是我的旗幟，在星羅山

天象如命運詭譎恍惚

那些消逝的文明，在麻雀驚飛的早晨

灰霾般籠罩著烏有之鄉

玉珍，90後。湖南人，作品見《人民文學》《詩刊》《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讀詩》等，獲第六屆張堅詩歌獎年度新銳獎，第一屆人民文學詩歌獎年度新銳獎等。作品入選《2013——2014中國新詩年鑒》《2014中國詩歌精選》《2014中國新詩排行榜》《2015年中國詩歌排行榜》《2015中國最佳詩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