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三題 紫嵐

小葉杜鵑

多少年來，我一直跟著父輩們叫她香柴。她長在家鄉的那些陰山坡上，我記得幾乎每年都會遭到鐮刀的砍伐，然後被整捆整捆地運回家當柴燒。也許遭此災難的緣故，我始終沒見過她在家鄉的陰山坡上開過花。但聽大人們說，她是開花的，而且很香。因為她渾身散發著一種特別的香氣，燒起來煙少火旺，這個名字倒是名符其實。然而今天想來，這個名字里包含了多少生命的悲慘和悲壯啊！

幾年前我才知道她原來是杜鵑花的一種。聽說杜鵑花有好多個種類，但我不知道她是哪一種，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去年七月末，我和妻子去攀登阿米吉日山時，在海拔三千米至三千五百米的大片山坡上，我發現了長勢茂盛的香柴，隨後第一次發現了另一種枝高葉闊的杜鵑。小葉杜鵑這個名字就是在這種相對之下我給她的命名。但當時花期已過，頗覺遺憾。於是和妻子約定，明年再來專看杜鵑花。

今年六月，我們再次來到了這裡。遠遠看見滿山坡大片的草木正在嘩嘩燃燒，紫紅色的火焰在山風的指揮下或跳躍，或舞蹈，或靜歇。火焰的芬芳幽悠瀰漫，縈迴。是的，小葉杜鵑開花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延展，如此舒悅，如此自由而快樂的花容。

小葉杜鵑不光是葉子小，小如一隻美麗的丹鳳眼，她的花朵也小，小如一張嬰兒的粉唇，個子也小，最高的也高不過七十公分。她知道自己的這些小，但她不能因為這些小而讓生命失去光彩，所以她採取了另一種「避小就多」的方式去經營自己。對於個體，她儘力讓每一根枝桿都結滿花蕾綻放層層花朵。事實上她也做到了，細碎的花瓣組成的小花朵在花枝上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繁茂得見不到一絲縫隙，分不清誰是誰。它們相擁互攜，組成了一個快樂綻放的大花朵。為了把數個小花朵變成一個大花朵，她的那些清瘦的枝桿自然呈一種聚攏挺拔的長勢。因此，小葉杜鵑雖小，卻絲毫沒有那種因小造成的猥瑣、萎靡之態，而在奕奕神采中透露著一種內力和自信。同時，小葉杜鵑更注重群體性魅力，她們手牽著手，一叢連著一叢，向四周極盡闊展，漫延，形成蔚為大觀之勢，佔據了半壁江山。

小葉杜鵑，以小成大，大放生命的異彩。

大葉杜鵑

大葉杜鵑是相對於小葉杜鵑我給她起的名字。在認識她之前，她在我的生活中一直是一個悠遠的傳說，是一個縹緲的夢。很早聽父輩們說，在牛心山西南的老虎溝里生長一種叫冬青的花木，其花就像牡丹一樣俊。但也有人說那不叫冬青，叫琵琶。我不明白他們說的到底是琵琶還是枇杷。我沒去過老虎溝，一直沒見過她。現在我面對大葉杜鵑時，我恍然明白，父輩們說的冬青（抑或琵琶，抑或枇杷）肯定就是她。其實她不是冬青，也不是枇杷，她就是高原特有的杜鵑之一種。如果叫她琵琶，那倒是一個很形象的名字，她的葉子確如一隻只流動著錚錚清音的琵琶懸掛在那裡。

與小葉杜鵑比起來，大葉杜鵑更適應於高寒之地。在海拔三千五至四千米的地方，幾乎已見不到小葉杜鵑的身影，但這裡卻成了大葉杜鵑的樂土。她長得那麼高大、雍容。最高的足有一米六以上，簡直長成了樹；粗壯的主桿上分枝繁茂延生；厚實的葉子大如兒童的手掌，水靈而又溫潤。

大葉杜鵑的花色潔白如玉，但白得並不刺眼，並不輕飄，也如玉的品質那般厚實而潤目。花朵大如一隻雞蛋，花瓣層層疊疊，顯得飽滿而富態，在闊大的樹冠上，在油綠婆娑的葉子間，她極盡張揚著她的豐腴和雍容，張揚著她的幽幽芳香。或許正因為個體的優勢，大葉杜鵑似乎沒有什麼群體觀念，她們的分布顯得疏離，零落，幾乎互不牽連；她似乎也不在意選一塊好地方紮根成長，倒是多半選擇了崖畔和窪地，好像有意顯擺她的能量。其實，她更多的顯示了她的豁達和超然。

在高高的崖畔上，在陰濕的窪地，大葉杜鵑高舉著白玉般的芬芳花朵，傲然于海拔的壓力，傲然於無數的灌木花草。她是百草花木中的貴族。

岩梅

我第一次看見她時，我正在上躥下跳追逐大葉杜鵑，尋找角度，一次次按下快門。透過灌木草叢的縫隙，她就像一個淡紫色的夢一樣從我的眼前倏忽而過。第二次見到她時，我差點把她踩在了腳底下。她匍匐在地上，高不過我的腳面，大葉杜鵑的闊大樹冠和灌木草叢的茂密爪子遮蔽著她，使她失去了天空和太陽。那些林立的堅實腿腳，使她身陷局促，她縮著瘦弱的身子，就那麼匍匐在地上。

是的，她是一種草本花種。她的葉子小如豆，莖桿纖細如線，皮膚綠而沒有光澤，黯淡憔悴猶如一張營養不良的嬰兒臉龐。她的淡紫色花瓣小如小指的甲，薄如蟬翼。一朵花由這樣的五瓣花瓣綴成，花蕊金黃粉嫩欲滴，恰如在一隻淡紫色的蓮花盤裡盛著一粒熠熠生輝的純金。花朵們簇擁在一起，透過大葉杜鵑和其它灌木草叢的縫隙，竭力放目張望著天空，正如幾隻張大的明凈、純真的眼睛，渴望著什麼，探求著什麼。

當我第三次見到她時，同樣是一團淡紫色的夢境，不，不只是一團，是一團連著一團。但這個夢再也沒有從我的眼前消失，它是那樣的清晰、真實而富有質感。是的，就是她！她不再縮著身子匍匐在地上，她不再是高不過我腳面的那個她，我必須仰望她！這裡所有的生命都得仰望她！她們都飛上了那些高聳嶙峋的山崖石峰，有的立在峭岩峰頂，有的站在堅硬冰冷的直立岩壁。在這裡，她們豐腴起來了，飽滿起來了，水靈起來了，絢麗起來了，亭亭玉立起來了。她們粉面桃腮，容光煥發，神采奕奕，超然脫俗，就像一個個下凡的天仙般丰姿卓約。

是的，她們走出了那些大葉杜鵑闊大樹冠的遮蔽，掙脫了那些張牙舞爪的灌木荊棘的封鎖壓制，她們甚至不留戀那塊肥厚的土壤，只借了一點岩石上的縫隙就頑強地立足了。她們終於有了天空，有了太陽。她們柔弱卻堅韌，她們矮小卻居高。她們臨風而立舞動俊逸風骨，臨危安然綻放生命的美麗。她們知道高處的寒冷，但比起縮著身子匍匐在地上，她們的選擇顯然是正確的。只有在這裡，她們才能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意義，才能活出生命的精彩。在這裡她們完全有資格傲笑周圍的百草花木，但她們沒有，她們只是盡情綻放著生命的美麗和芬芳，卻顯得那麼內斂，謙遜。

可惜我不知道她們的名字，我相信，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們叫什麼。我就貿然叫你岩梅吧，請接受來自我心底的這個命名。

岩梅，你是高寒山野里的俊美花仙子，是你的知性成就了你的獨具魅力。

作者簡介：紫嵐 本名祁之來 男，70年代生，青海省海東市平安區人。小說、散文作品散見於《青海湖》、《雪蓮》、《西海都市報》、《海東時報》、《勞動時報》、《金銀灘文學》、《湟水河》、《文學與人生》、《中國文學》、《七彩語文》、《新青年》等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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