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紀念一位黑鮻鮻的靈魂詩人

最新 06-30

∣ 歡愉 ∣苦悶 ∣詩酒 ∣ 遠方∣

壹

1993年夏天，是一個告別的年代。

大學四載，文理不通，怨念無窮；寸情不生，一事無成。

到了夏天，終日無事，書已經撕得差不多了，伴隨著酒精的催化，頹廢、破敗的離愁別緒在宿舍里鼓盪、盤旋；今天揮淚送別二麻子，明天四小姐會來火車站送我嗎？

偏偏就在這樣一個夏天，在這個苦悶的六月，傳來寒氣四溢的消息：家駒，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貳

時間前推一個月。1993年5月，Beyond發行了粵語專輯《樂與怒》。誰也不曾料到，這竟然是黃家駒生前最後一張唱片。

在這張專輯裡，除了主打歌《我是憤怒》以及後來很快成為經典大熱的《命運是你家》、《情人》等歌曲，還低調地杵著這樣一首「九五二班網路電影插曲」——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

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黃家駒寫這首歌時，已是從香港輾轉日本的兩年後。世事的無奈與滄桑，加重了他對人生的嘆息，也激發了向命運叫板之心的不減反增；另一方面，出道十年，作為一名高產的音樂人，家駒的創作功力已漸臻化境。在我看來，這一首氣勢磅礴的《海闊天空》，無論是立意、詞曲、唱功、境界還是留給聽眾的想像空間，無疑是Beyond出道十年來的巔峰之作。

也就是說，1993年的Beyond還在上升通道中，並沒有觸達天花板。《海闊天空》之於黃家駒，好比1965年的《天龍八部》之於金庸，只是我們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黃家駒的《笑傲江湖》和《鹿鼎記》了；戛然而止，絕唱，即是最巔峰。

Beyond的作品中，幾乎全部的作曲都由家駒包辦了，填詞的活則隨機交給劉卓輝、黃貫中、黃家強以及家駒自己。從作品質量看，個人認為家駒包辦詞曲以及家駒作曲劉卓輝填詞的組合更勝一籌。家駒無疑是Beyond的主創。

同時也是主唱。儘管樂隊其他成員也獨唱或合唱過不少歌曲，其中也不乏膾炙人口的由家駒的細佬（弟弟）黃家強主唱的——

以及，黃貫中主唱的

但人們早已經深深愛上了家駒那激越、鋥亮的聲線，一說起Beyond，耳邊自然迴響的，是黃家駒的聲音。它與Beyond作品中滿滿的正能量是如此的交相輝映，什麼叫「直抒胸臆」，家駒的聲音就是這個成語的直譯，而音至最高處那沙啞粗冽的一顫，如颱風強勢過境，直擊耳廓最柔軟處，還順帶著幫你把肺泡最逼仄處的濁氣清理掉，一口老痰也理順了……

毫無疑問，家駒是整支樂隊的靈魂。

於是，家駒一走，失去靈魂的Beyond，「此刻我們無心戀戰」，以及未來，再也無心戀戰……

在最美麗的一瞬間枯萎。在最炫目的光芒中殞落。

叄

認識Beyond，已是八十年代末期。

儘管早在1983年黃家駒就和葉世榮結識並組建了Beyond，但出道之後並沒有走紅，直到1988年的《大地》。在此之前的五年時間，內地基本聽不到關於Beyond的任何聲音，包括我個人非常迷戀的1986年的《再見理想》。

1989年，剛剛踏入大學校門的我第一次聽《真的愛你》，心想香港人談情說愛怎麼這麼直接呢，哪有台灣人委婉內斂；後來才知道這其實是一首獻給母親的歌曲。

黃家駒出生貧寒，雖然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還在好日子中，但貧富差距越見明顯，因階層帶來的挫敗感尤其困擾著黃家駒這樣的有志青年。這種苦悶但又不甘的情緒在家駒的作品中隨處可見。

正是這種不甘，造就了Beyond的抗爭、進擊，以及洋溢在每首歌曲中的，滿滿的正能量。即使訴說苦悶，也是以吶喊的姿態，並以最後對命運的反戈一擊作為結束。可以說，Beyond不僅是香港中下階層的代言人，更代表了香港人積極向上、敬業到極致的實幹精神，這是令人肅然起敬的。

而這種實幹精神自然也浸潤到一河之隔的深圳。在南中國的這座移民城市，白手起家的創業者們，憑著一腔熱血、一絲不苟的態度以及毫無道理的堅守，打造出華為、騰訊、平安、比亞迪這樣的奇蹟，成為當之無愧的創業之都。

也正因為此，Beyond在南中國的歌迷遠多過北方及長三角，這是除了語言之外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當然，情歌婉轉，也是正能量。

為迎合大陸市場，Beyond還出過幾張國語專輯，卻並不算成功。國語發音爛並不是唯一的原因，同樣的爛，譚校長卻有經典的《難捨難分》。我覺得更主要的原因，是粵語發音的鼻音重卻字字鏗鏘，更易融合在搖滾的節奏中。

這首國語版的《真的愛你》，當年在校園排行榜上也雄踞了好幾周。

這首國語版本勝過粵語版《未曾後悔》。

肆

九十年代初，崔健說，「香港沒有搖滾樂的土壤」。老崔這是稍微客氣了一下，他本來是想說「你們香港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搖滾樂」。

彼時彼刻，老崔的巔峰期已過，連憤怒的外衣都脫去了，雖然說話還是那麼毒舌，但惟獨對黃家駒表示了起碼的尊重，兩人還留下了靚照一張。

其實，非要把大陸樂壇、香港樂壇和台灣樂壇擺在一起比個胖瘦高低，就好比非要逼問你「槍炮與玫瑰」和「恩雅」誰更出色一樣，本身就是個偽命題。

單純從搖滾樂來說，大陸因為壓抑日久，也許土壤更黑，更肥沃，但憤怒和抗爭畢竟不是搖滾樂的全部。在我看來，能用7個音符的排列組合代替你發出心底的吶喊，那就是搖滾。可能它是一噸重金屬，也可以是一首校園池塘邊的民謠遇上一個分手的雨天，又或者就只是一曲悠揚的D小調夜曲，在措手不及的情緒中，也能讓人無聲地吶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