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懷念，曾與你並肩追逐一朵雲

1

在我生活的那座小城，每個埋頭苦讀的孩子都期許著能憑藉高考奔赴到外面的斑斕世界裡看看，18歲之前，我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我也是其中一個，並且絲毫不會掩飾我苦讀的目的。畢竟，與電視和書本里那個光彩奪目的世界相比，小城的確太小了，小到踩著自行車不出一個鐘頭便能逛個來回，那些低矮的樓房和灰撲撲的街道，根本裝不下我們的夢想。

從小便聰慧勤奮的我向來是光榮榜上的佼佼者，屬於永遠走在人群前面的那種女生。進入高中後，我跟幾個同樣優秀上進的女生很快組成了小圈子，各自對於人生近乎相同的規劃讓我們彼此吸引，聚在一起。

平日里我們會分享彼此的課程筆記，考完試會互相幫忙糾正錯題、總結得失，而每次到了體育課上，我們也會坐在一起談論對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的嚮往，言語間裝滿了野心和夢想。那幾年，我們都像急於向天空生長的樹，期許著自己能高一點、再高一點，就不會被囿於小城這一方天地間了。

在我們這個小圈子裡，我跟薇子的關係最好。薇子性格有些慢吞吞的，而我則風風火火還有些暴脾氣。雖然我們同樣都是成績優異的女生，但薇子總能伏在桌子上心平氣和地看書溫題，而我，無聊的時候則經常會因為成績的起伏或高考倒計時牌子上的數字減少而心焦。

作為小城升學率最高的重點高中，我們學校在巴掌大的小城裡佔了兩個校區。根據慣例，每年學校都會讓高三畢業班搬到城南那個幽靜的老校區里，那裡庭院深深，四周蔥鬱的花草樹木像是一道道天然屏障，將小城的熱鬧隔絕在外面。雙腳踏進老校區的人，極易靜下心來，生活好像簡單到只剩下高考這一件事。

02

高二一開始，高我們一屆的學長學姐們搬到城南老校區後，我們整個級部的備考氛圍也隨之變得濃郁了很多。高三級部即將召開第一場高考誓師大會的消息傳開後，那一整個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寧，那種壯懷激烈、豪氣衝天的氛圍令我心馳神往。放學後，我悄聲拉住薇子，要她第二天下午陪我去城南老校區觀看高三級部的誓師大會。

第二天下午，我跟薇子跑去班主任那兒找借口請了假，便興高采烈地踩著自行車出了校門。從我們所在的北校區到南校區有一條僻靜的小路，路上人不多，兩旁種滿了整齊的梧桐樹，初秋的風於溫柔中透著一點兒涼意。我倆一路將自行車踩得飛快，聽著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像是閨密間的耳語，寬大的校服里也被灌滿了風，後背上鼓鼓的，像是生出了一雙夢的翅膀。

當我們氣喘吁吁踩著自行車趕到南校區校門口時，高三級部的師生們已經在操場上排列好了整齊的陣仗，主席台上正在講話的校領導正滔滔不絕地說著，振奮人心的口號被擴音器傳得震天響。

我跟薇子溜到操場一旁的大柳樹下，貓著腰旁觀了這場陣勢頗大的誓師大會。那個總喜歡在校服外套里穿各種好看襯衫的學長作為學生代表講了話，他依舊高瘦挺拔，意氣風發，在我們這所學校里，他的名字如一束從遙遠的河流里迸發出來的光芒，將很多女生的天空照亮。他下巴微微上揚，聲音很好聽，現場格外安靜，太陽西斜刺著我的眼睛，他那番不疾不徐的講話好像一字一句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心上。

「只要夠努力，那些我們對於未來的構想與期待，都能一點點實現。在為夢想拼盡全力之前，千萬別說自己運氣不好。」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心裡反覆回味著他這番話，以至於不小心撞到了路旁的梧桐樹上，自行車歪倒在地的時候，薇子在一旁笑得東倒西歪。

夕陽的餘暉透過葉子斜斜地灑下來，我貪戀這份寧靜秀美，賴在地上遲遲不肯舉步。

03

後來的日子好像一夕間變得飛快，連班裡最貪玩的男生也變得安靜了不少，大家把頭埋進書本間再抬起來，好像就過去了一天。

高二下學期剛開始沒多久，我們便聽說那個閃耀奪目的學長收到了名校寄來的預先錄取通知書，大家在一番慨嘆羨慕之後，便又將目光重新收回到眼前的書本上去。我得知這個消息後，心底微微泛起一陣波瀾，想必他對於很多我這個年紀的女生來說，就像燈塔一樣，無形中給予我們很多力量，他對於我們來說有著獨特的意義，比如鞭策著我們永不放棄，永遠不知疲倦地趕路。

高三很快如約而至。高考面前，時間好像永遠不夠用。我們那個小圈子也已經不再熱衷於聚在一起閑聊，大家都在爭分奪秒地背書、做題。我也學會漸漸收起身上的鋒芒，乖巧地沉潛到眼前的書山題海中去。

一模考試時，我跟薇子同時擠進了級部前5名，我們小圈子裡的另外幾個女生也都在紅榜上佔據了不錯的位次。最後的那段時間，我跟薇子進一步將目標高校鎖定為北京的兩所名校，如果秋天到來，我們都能如願以償，將在今後的時日里繼續陪伴彼此。

一模之後，班主任把薇子換到了我旁邊的座位上，我們成了同桌。每天早上我們頂著星光從宿舍樓往教學樓小跑，最早到教室，一邊背古文、記單詞，一邊隔著窗子等待日出。疲乏時我們會分享同一杯速溶咖啡，晚自習後肚子餓時我們會分享同一碗泡麵，我們在這樣的陪伴中期待著心底的夢想一點一點被點亮。

眼看高考倒計時牌上的數字越來越小，身邊的每個人都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在通向高考的這條路上，有越來越多人相信「天道酬勤」這個樸素卻實用的大道理，我們都不再幻想著做被幸運眷顧的孩子，而是腳踏實地地一步步往前趕。

愛嘮叨的英語老師的課上，那些喜歡打瞌睡的身影不見了，都挺直腰板坐得直直的；課下往數學老師辦公室跑的人越來越多了，課間不少人聚在一起探討三角函數、立體幾何的解題技巧；每天早讀課上，那些曾讓人覺得艱澀難懂的古文像是一首首親切的歌謠從教室傳出去，回蕩在校園上空……

每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教室時，是我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時候，因為我知道，我正在憑藉自己的努力，將生活這塊粗糲的石頭一刀刀打磨成我想要的樣子。

04

每年6月的那場高考，對小城來說都是一件全城矚目的大事。隨意在街頭走走，甚至街頭巷尾的老人家都能準確說出去年小城又出了多少個「清華」「北大」。

每年到了高考這兩天，連街上的小攤販好像也收斂了不少，吵嚷的叫賣聲都不見了，只留下一座安靜的小城和考場里奮筆疾書的孩子們。

最後一門英語考完後，我跟薇子從考場里出來後，到校門口的冷飲店裡買了兩個冰淇淋，我要的抹茶巧克力味的，她要的芒果味的。我倆舉著冰淇淋走在小城的夕陽里，嗅著街頭巷尾的花香，想到不久後就要離開這個待了十幾年的地方了，心底有滿滿的期待和欣喜，但很快也有一絲不舍划過。

等待出成績的那段日子，我跟薇子覺得心焦的時候便會相約跑出去圍著小城閑逛，我們相約跑去吃城西的麻辣燙，城東的臭豆腐，城南的胖子燒烤，城北的鹵煮火燒，用小城的特色食物來撫慰我們那顆惴惴不安的心。

上天沒有虧欠我們的努力。那個夏天我跟薇子都等來了一個不錯的成績，不久後收到了各自心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離開小城前，我跟薇子抽空回了趟母校，南校區里新一屆高三已經開學，那些被我們背得滾瓜爛熟的勵志口號又一次響徹天空，操場上坐了一排排新面孔，我跟薇子站在一旁遠遠觀望，我望向她時，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我知道，她一定也想到了兩年前我們那次任性的「出走」，從北校區踩著自行車氣喘吁吁地跑到南校區，也是在這棵大柳樹下，旁觀了這樣一個聲勢浩大的場面。

跳上綠皮火車的那一刻，我竟有種想落淚的衝動。我知道，從今以後，對於小城來說，我只是一個遠走的背影，而在過去那些年曾陪伴我在前後左右為同一個目標奮鬥的那些人，也將散落在天涯。

但無論如何，多年以後，不管我身在何方，我依舊會時常記起，我們曾在那方狹小的天空里，仰頭追逐過同一朵叫高考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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