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慶：中國非遺美學研究（2）——非遺美之標準：實用性

實用是超越一切的非遺本質。一切的品質、一切的形態、一切的造型、一切表現方式，都是以「實用」為中心來展示的。若是把焦點集中在外表，把實用作為次要因素去考慮，那麼非遺之美就會逐漸喪失。

實用的器物的工作就是服務，主要應付日常生活中的一些雜事。不允許懶惰，也不讓其空閑。日復一日的多彩生活在家庭的居室中，在不同用途的餐桌上，在繁忙的餐具架上體現出來。這些都是反覆實用、十分順手的用具，然而卻在為了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而忙碌。而那些閑置在牆上的飾物，都是虛空脆弱的，因為都無法使用，遠離了用途，也就離美越來越遠。雖然也有一些精緻有趣的飾物，最終仍會落入技巧的遊戲之中。眾所周知，美的缺陷多是由技巧帶來的。器物若不具備健康的素質，就不能適應生活，不能經受貧困和艱苦的工作，也不能經受美的考驗。現在博物館裡的那些精美絕倫之器，其實都只是古人簡陋日常用品。當茶人們在貧困的家中砌上火爐，用簡潔的器具煮茶時，就能回味這種宇宙之美的聖貧之德。對茶具的讚美也是對用之器物的讚美，這才是真正的器物。貧氣的器物通常被視為「下等貨」的器具，卻接受了美之器物的讚賞，說明美與實用的關係。

實用的器具必須結實，要經得起惡劣條件下的考驗。看到其形態，就能看到結實的、無害的健康之美，因此要選擇質地優良和穩定、簡樸的造型，若是脆弱的形體就不能發揮其功能。這個世界不允許病態，若是病態的就不可能發揮作用。實用的器物是繁忙的。可惜如今的器物多流於美之病態而忽視了實用，所以沒有製作出達到實用要求的器物。

非遺的實用之意，應當慎用華麗之形。奢侈之風不是器物的真正形態，過於華麗則違背實用之本質。比起實用功能，裝飾應當是次要的。良好的器物若是過於華美，就會流於俗套。優良的質地、合適的形態、淡雅的色彩，是確保美的要素，也是耐用性質之一。當器物失去實用的價值，同時也就失去了美。

但是我這裡要強調的是，這裡的「用」並非單純的「物之使用」的意思。如果說唯物的用只是空泛的概念，同樣，「唯美」也是空虛的唯心概念。用是物心之用，物心不是二元的，而是「不二」的，物品若是單純地去使用，美就不一定是必要的，從工藝出發的色彩、紋樣即可消除。如果只是唯物地去看待一件作品，也許很快就會與醜陋結緣。在這裡只有以心去製作，用才是必要的。要是單純地去表現美，可以採用繪畫、雕刻等技法，工藝是對物心的活用，若是違心，則不是作用於器，醜陋的東西就會出現，而對於純粹有心製作的器物而言，美之器物必定是可用之物。用之美才能夠被叫做正宗的美。用產生美，美又會進一步輔助用。用是物心不二之用。當用遠離器物時，美也會從中被分離出來。「擺設」之所以醜陋，是因為其不是實用品。纖弱、華美等性質都與實用無關，所以都遠離了美。與其稱為工藝，還不如叫做美術更合適，因為將用放在其次而追求美的緣故所致。

如果說實用是非遺之美的源泉，那麼，最為實用的器物，與美的距離最為接近，合手的器具，一定是經常使用的器物，具有自然所賦予的美。在今天受大眾推崇的龍泉青瓷、宜興紫砂等，當初都是實用的器物。所以與民眾朝夕相處的器物，無論對誰都是平等的，是人類生存最低限度使用的器物，是適用於社會理念的最少的器物，但是卻給我們帶來了最為豐富的美。既不是為少數富有者去製作，也不是製作特殊的作品，而是製作服務於一般民眾的普通用品，傳承人就要自覺遵守非遺的規則，於是在盡心儘力為民眾製作實用器的場合里，往往會製作出美之作品。

美術越是迫近理想就越美，而工藝則是越接近現實便越美。美術是偉大的、崇高的，要從遠處仰望，一旦接近就沒有尊嚴，所以人們通常總是將其高高的掛在牆上。但工藝的世界卻正好相反，越是接近就越發顯出優柔之美，日復一日的共同生活，產生了不能分離的感情。沒有高高在上的位置，而在於平易近人，這種親切感就是非遺美的核心所在。

當千利休向當時日本雕塑名家長次郎定製茶碗時，長次郎製作出了數十個或造型獨特、或色彩逼真的茶碗，但沒有一個能讓千利休滿意的，直到千利休從懷中拿出一個隨手信物時，與千利休的手如此合拍時，長次郎才意識到千利休實際想要能合他手使用、「和敬清寂」的茶碗，才有了現在日本茶道的代表作品：黑樂燒。

拾器者，必須親手去觸摸，當雙手擁抱器物時，就會感受到親切之情，一旦離開就沒有這樣的感覺。茶人們用嘴唇去接觸，來體會茶和茶器之溫情。器物和主人在一起才能見其美。這不是一個嚴峻、崇高、遙遠和需要仰望的世界，而是一個親密無間的領域。因此非遺將滋潤和親和融入情趣的世界中。品位、情趣、滋潤、溫馨、柔和等，都是人們反覆用來讚美器物之美的語言。

實用乃是非遺美之第一標準！

特別感謝：本人關於非遺美學的研究均受柳宗悅大師的啟發，希望用我畢生的努力能去觸摸到柳宗悅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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