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醉了，關於「影子」他就寫了20多首詞！

北宋，汴京，一個明媚的春日，一輛華麗的轎子停在了都官郎中府門前，隨轎的一位僕人前去叩響了大門。

裡面有家丁打開了門，早已見慣此番情景並不驚訝，淡然問道：「來者何人？」

敲門人答道：「小的是工部尚書府的人，我們宋尚書想求見『雲破月來花弄影』郎中，還請通報一下。」

不一會，一位鶴髮飄逸的老者急急迎了出來，後面跟著方才的家丁。老者一見到已立於門前等候的宋祁，便拱手問道：「這位莫不是『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正是在下。宋祁久仰張大人樂章奇才，特來拜見。」宋祁趕緊回禮道。言罷，兩人相視大笑，攜手步入府內。

這位老者，就是詞壇上與柳永齊名的大詞人張先。方才宋祁叫他「雲破月來花弄影」乃是他的綽號，不過他的綽號可不止這一丟丟。

歐陽修稱他為「桃杏嫁東風」郎中，因為極愛他的《一叢花》，特別是其中那中「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還有人稱他為「張三中」，因為他的《行香子》中一句「奈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實在膾炙人口。

但是這位張老先生卻自認自己是「張三影」，只因他有三句得意之句： 「簾壓卷花影」、「雲破月來花弄影」、「 墮絮飛無影」，皆有「影」字。

沒錯，張先就是以擅寫「影」詞而為人稱道。他總共才一百多的詞中，有二十多首都是寫「影」的。他寫有各式各樣的「影」，每個「影」都姿態萬千，朦朧飄忽，風姿綽約。這裡的五首是張先最有代表性的影子詞，看看他的影子世界到底有多美崙美奐！

【雲破月來花弄影】

天仙子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張先是個什麼人呢？一輩子有數不完的風流情事，是活到老風流到老的人物。可是，風流的人老的時候也會傷春悲秋。這首詞，就是張先暮年嗟春所作。

這一天，張先心情低落，身子不爽，連平時最熱衷參加的酣歌妙舞的宴會也不去參加，就在家躺著。內心有點倦怠，有點愁緒。喝著悶酒，聽著《水調歌》，本想消愁，卻更愁了。看著春光已逝，想到自己的青春小鳥也一去不回來。再看看這傍晚景色，好似自己的暮年。照照鏡子，唉，韶華已逝，不禁想起年輕時候的風流往事，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裡啊！

想要排遣這愁悶，就到園中散散步吧。此時天色已暗，夜幕已臨，鴛鴦成對在池邊沙岸上睡覺。看來今晚是無月了，不免意興闌珊，回屋吧。可就在此時，一陣風來，吹開了雲層，竟露出了月光，而花被風吹動，在月光下婆娑起舞，花影也跟著舞動起來。這還真讓人意外地欣慰，遲暮之際竟還欣賞到了這片刻春光。但是春風勢猛，只好趕緊回屋，拉上簾幕，遮住燈燭，想必經過一夜春風，必將辣手摧花，把剛才那些奼紫嫣紅，颳得片片落紅，還好剛才有幸抓住了機會賞花。

青春固然留不住，可是沒有錯過，該出手時也出手了，也算欣慰吧！

【嬌柔懶起，簾押殘花影】

歸朝歡

聲轉轆轤聞露井，曉引銀瓶牽素綆。西園人語夜來風，叢英飄墜紅成徑。寶猊煙未冷，蓮台香蠟殘痕凝。等身金，誰能得意，買此好光景。

粉落輕妝紅玉瑩，月枕橫釵雲墜領。有情無物不雙棲，文禽只合常交頸。晝長歡豈定，爭如翻作春宵永。日曈曨，嬌柔懶起，簾押殘花影。

想知道張先有多風流，這首詞讓他自己告訴你。

上闕是環境。凌晨聽到室外的動靜，是園子里的露井裡的轆轤聲。聽到人聲說昨夜的風，颳得小徑上鋪滿了落紅。再看看室內，香爐里的煙還有一絲繚繞，香燭有凝結的殘跡。這一夜真是好光景。

下闕就詳細告訴你為什麼是好光景。畫面有點污，描寫的是男女同衾。美人粉底也掉了，釵飾也落枕上了，為啥呢？好辣眼睛，自行腦補吧。最後說，初曉時刻，美人慵懶地躺在床上，看見珠簾中映照著花的影子，由於沒有映照完整，看似就像殘花。

是不是好有身臨其境的感覺？

【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

剪牡丹·舟中聞雙琵琶

野綠連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凈。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汀洲日落人歸，修巾薄袂，擷香拾翠相競。如解凌波，泊煙渚春暝。

彩絛朱索新整。宿綉屏、畫船風定。金鳳響雙槽，彈出今古幽思誰省。玉盤大小亂珠迸。酒上妝面，花艷眉相併。重聽、盡漢妃一曲，江空月靜。

這首詞開頭描繪了一幅淡墨山水畫。從詞人站在船上的角度極目眺望，綠色的原野銜接著晴空，白茫茫的江水與藍色的天空相連。近看岸邊，柳徑上沒有人，只有柳絮輕盈飛舞迴轉，飄忽得在地上連影子都不見。可是就在晚霞的映照下，出現了美人的身影，而且還是一對！

她們衣衫輕薄，長巾飄飄，是去結伴春遊，剛從汀州上采香草拾翠羽回來。兩個美人上了船後，梳洗換裝，重新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來了。夜深，船靜，突然響起兩把琵琶的彈奏聲，琴聲中的今古幽思響徹夜空，旋律跌宕起伏。琵琶女略帶醉意，雙頰緋紅，姿容艷麗卻又眉鎖愁容。重奏一曲《昭君怨》，盡訴離鄉背井、流落江湖的哀怨，在空曠寂靜的夜色中留下悠長的餘韻。

張先此詞頗有白居易《琵琶行》的味道，但他比白居易更厲害的是，有倆美女雙琵琶作陪！

【無數楊花過無影】

木蘭花·乙卯吳興寒食

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鞦韆游女並。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

行雲去後遙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靜。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這是一首描寫寒食節游春和賞月的詞。

寒食佳節這日，吳地的少年划龍舟競賽，游春的少女們成對地盪鞦韆。芳洲上有採花的人們，天都暗了還留連忘返。秀麗的田野上有踏青的人們，往來不絕。真是好不熱鬧歡樂的白天春遊場景！

可是夜色降臨，游春少女們散去，遠山漸漸昏暗，音樂也停了，池院里變得很安靜。一切重歸寂靜。庭中的月色正好，如水清明，無數的楊花漫天飛舞，在這月色下輕盈透明，無聲無影。和白天的熱鬧不同，如此清澈明凈的月夜，卻又別有一番情趣。

白天看少女，晚上看楊花，張老先生真是好雅興！後人評論「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位「三影」名句之上，乃「影」詞的經典。

【隔牆送過鞦韆影】

青門引

乍暖還輕冷。風雨晚來方定。庭軒寂寞近清明，殘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樓頭畫角風吹醒。入夜重門靜。那堪更被明月，隔牆送過鞦韆影。

此詞也是作於寒食節之時。

春日的天氣就是變化快，春寒變暖，還有一絲輕冷，突來的風雨直到晚上才停。庭院寂寞冷清，就快要到清明節了（寒食節後兩日），看到這調零的花朵，不免感傷懷舊，借酒澆愁，這還是去年種下的心病。

正在酒醉之時，突然角聲和晚風雙至，被驚醒又吹醒。入夜之後，院門重重深閉，可卻擋不住詞人的觸景傷情。更讓人受不了的，多事的月亮竟然還把隔牆少女打鞦韆的影子送了過來，更加觸動了傷心往事。

這首春日懷人之作，顯然所懷之人與寒食節和鞦韆有著某種聯繫，是張老先生的哪段情事呢？你猜猜！

除了花影、無影、千秋影，張先的影子詞還有人影、月影、水影、火影、風影、烏影、棹影、旗影、燈影、天影等等。在他的詞里，無論有形無形，萬物皆可成影，這也形成了他獨特的藝術風格。以虛寫實，借側面寫正面，反而營造出朦朧、傳神的審美意境。不直抒胸臆，卻溫婉含蓄，有怦然心動之感。這種構思巧妙、不落俗套的藝術手法被張先運用得爐火純青！

【作者簡介】可聞桃杏香：詩詞世界簽約作者，文學碩士，文案&自媒體人，說詩詞聊八卦，泡男神反雞湯，騁天涯塗插畫，在詩、書、影、畫中種杏栽桃，擬聞其香。

【版權聲明】本文由「詩詞世界」簽約作者：『可聞桃杏香』原創發布，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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