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一個南方的童話
今天推送的是一篇投稿,關於三和。
三和位於深圳龍華新區,是一個特殊的地方。圍繞兩個人才市場,出現了很多小旅館、攤販、網吧。很多人認為三和髒亂差,但是由於生活成本低廉,也有很多人視它為樂土。住在那裡的年輕人,被稱為「三和大神」。作者從2015年開始,四次往返那裡。他寫下了他所經歷和觀察的三和。
三和,一個南方的童話
文 蘇怡傑
一
你一定猜不到,現在百度貼吧里人氣最旺的是戒賭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身邊的朋友普遍陷入了財政危機。每到信用卡還款日,他們就三兩成群聚在一起相互串換,把這張卡里的錢套出來償還另一張,不是用來超前消費,就是拿去賭博。辦公室里,他們打開操作系統,後台運行著真人百家樂,菲律賓的荷官在屏幕里點頭,鞠躬,笑靨如花。短短一根光纜,世界你我相連,他們關心萬里之外一場南非足球比賽的結果。最近,他們玩上一元購,和小學校門口的刮獎盒一樣,只要花上一塊錢,就有機會獲得手機電腦汽車。
戒賭吧是這幫朋友的精神家園,贏了錢在貼吧里交流技巧,輸了錢在貼吧里痛哭剁手。當我問及他們怎麼應對債務,他們滿不在乎的說,跑路到三和去!
三和是戒賭吧最著名的都市傳說。難以想像,這個距離深圳市中心7公里的地方,隱藏著珠三角物價最低的所在,早餐只要兩塊,上網一個鐘頭只要一塊,住宿只要十塊,一位剛跑路三和的賭徒這樣興奮地描述這裡的生活:「我已經睡在三和的十元床位上了,早上假裝找工作,下午在床上看電影,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這裡有大量無需身份證的日結工作機會,用三和居民的話說,「做一天可以玩三天」。物價低,勞動時間短,簡直就是平等主義的社會理想。我懷疑,他們隱隱心目中盼著東窗事發的那一天。
我寫字樓里的同事也喜歡玩戒賭吧,他們是為彩虹合唱團《感覺自己被掏空》而感到共鳴的典型白領,家住回龍觀,征戰北五環,每天為了kpi和ppt疲於奔命,看到有人直播欠錢跑路,風餐露宿,竟然對三和產生了莫名的心有戚戚和嚮往,「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在過著你想要的生活,願你背著最微薄的行李和最豐盛的自己在世間流浪。」
2015年10月,我註銷掉銀行卡,身上只帶了五百塊錢,成為「三和大神」的一員。
二
如果把珠三角這片世界工廠看做一張RPG遊戲的地圖,以深圳龍華新區的三和人才市場為圓心,周圍的五百米區域是這款遊戲的主城和出生點,這片區域包括四個大型人力資源市場,兩個城中村,和與之配套的無數廉價住宿,餐飲,網吧。大多數玩家親切地稱這裡為」基地」。
對來深圳打工的青年來說,這裡通常是離開家鄉後的第一站。珠三角製造業的招聘信息在三和人才市場、海信人才市場,和周圍一些小職介所進行匯總,年輕人在家鄉讀完初中或者中專後,像遊戲里做任務那樣,在這裡接受企業的挑揀,然後被打包,分裝,近的去了觀瀾,布吉,遠的去往東莞,惠州,或是珠三角隨便哪個工業小鎮中的一條流水線。
根據海信市場門口的崗位介紹,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深圳是個充滿機會的城市,最不需要技術含量的普工也能住上有空調、窗明几淨的集體宿舍,食堂可口營養的伙食,四千到六千元不等的工資,交上三百塊的中介費,這一切唾手可得——只是沒人能解釋為何這些廠永遠都招不滿,去年在招人的是這些廠,一年後在招人的還是這些廠。
大部分三和大神更加信任工頭,也就是俗稱的黑中介。工頭的招工啟事則簡明扼要,絕不拖泥帶水。「龍華電子廠,十五元一小時,工期十二天。」「油松玩具廠,十四元一小時,工期半個月。」另一些則看上去底氣不足,河源五金廠,一個誰都沒有聽說過的地方,工期兩個月,一個鍾十二元。工頭不斷強調工作輕鬆,好打混,我身邊戴眼鏡的年輕人輕蔑地一笑,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那樣,「十二塊一個鍾,餓死都不會去給他做的。」
眼鏡流利地報出一連串他所干過的工廠名字,大部分都不超過三天。他給自己規定了找工作的原則:飛機拉(即速度快的流水線——作者注)不幹,管理太凶不幹,要穿防塵服不幹,寢室有臭蟲不幹,車間氣味大不幹。只要在應聘時沒有分到輕鬆的工位,扭頭就走,這種事兒在三和被稱為「一日游」。有次,他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從惠州博恩光學廠走回三和,並且在龍華貼吧里直播,這種近乎行為藝術的舉動收穫了一些喝彩和揶揄。
三和人才市場的大廳里圍滿了人,剛入職的員工小李正口若懸河,手拿某個工廠的招聘單: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啦。先是高瞻遠矚,談論經濟形勢,接著為大家設身處地:你們在這裡站著,又沒有人發工資給你。接著危言聳聽:最遲再過半個月,你們都要主動來找我的!他對自己的口才十分滿意,怎麼樣,大家想好了沒有?
人群里爆發出一陣鬨笑:想好了,不去!
小李尷尬地笑了,你們都是人才。他收起牌子訕訕而退,搖頭自言自語,和這些卵子講不通。
「嘿,屌毛,昨天又買了什麼生肖的特碼?」每個見到長毛的人都會這樣親熱地跟他打招呼。
屌毛這個詞之於珠三角就像你丫之於北京,無論身處何地,聽到面前的人蹦出這個詞,便可知他在珠三角底層歷練過一個時期。
當天晚上,結果出來了,開的是狗。
2014年10月14日,深圳龍華三和人才招聘市場更換招聘信息。來自視覺中國。
2014年10月14日,深圳龍華三和人才招聘市場門前,應聘者走上招聘企業免費接送汽車。來自視覺中國。
2014年10月14日,深圳龍華三和人才招聘市場。來自視覺中國。
三
在三和,我對腸粉這種東西有了新的認知。在茶餐廳里,它通常是一種精細美味的食品。後來我吃過深圳常見的城中村版腸粉,四塊加蛋五塊肉末,盤子里是一坨皺巴巴的澱粉狀物體,上蓋一勺色澤可疑的醬料。三和的腸粉是條狀的,裝在桶里兜售,老闆會把它裝在盒子里拌上辣椒醬遞給你,口味和形狀都酷似塑膠紙帶,考慮到它兩元的售價,這一切就顯得不那麼可恨了。這樣的腸粉和類似品質的炒粉炒飯構成了三和早餐的主旋律,有人會再加一個滷蛋。
如果不幸晚起錯過了腸粉,在三和能夠吃到的價格最低的正餐是雙豐麵館,也就是傳說中的掛逼面,肉絲麵四元的售價被譽為深圳的良心,三和新手很難找到它,驅使你尋找的原因多半是貧窮和飢餓。
另一個比較神奇的物品(能引起三和大神共鳴的生活必需品)就是清藍礦泉水,這款產於東莞的礦泉水很少見諸於大超市,卻行銷珠三角各工業小鎮,打工仔親切地稱呼它為「大水」。大超市裡最便宜的是康師傅礦泉水,2元1.5升,這款大水同樣是兩元,容量卻高達兩升。
在三和生存的最低標準是這樣的:床位費一天十五元,早上不吃或是兩元腸粉,中午七元或十元快餐(依經濟狀況而定),晚上四元掛逼面,一天一瓶2L清藍大礦泉水,這樣每天只需大概三十元即可維持,「做一天可以玩三天」的說法並不準確,應該是「做一天可以活三天。」
「一床上鋪、二床下鋪、中間兩個地鋪房租收一下。」從李海波的微信里傳出了老太婆的聲音,李海波敲了敲我的床架,交房租了。我遞過一張十元的紙幣。
大部分的房客都在老張的旅店裡住了半個月以上,甚至更久,如果把這間景樂新村六樓的旅店比作一個班級,李海波就是班長,這是他在三和的第五個學期,在此之前,他做過操作工,建築工,流水線線長,兩年前,他從深圳富士康工廠辭職,拖著行李來到了老太婆的店,再也沒離開過。
三和固定居民分為兩種:三和大神和在三和做生意的人。老張和老太婆夫婦就是典型的三和生意人,他們租下了景樂新村某棟樓的四樓和另外一棟的六樓作為旅館,又租下另一間鋪頭開小賣部,經營內容除了常見商品外,也為走投無路的人提供微信提現服務,每十元收一元手續費。對老張來說,更重要的收入來源是承接了臨時城管的招工業務。
三和夜景。由作者提供。
三和的招聘廣告。由作者提供。
四
快遞分揀員的日結從來被三和大神視為畏途,按照他們的說法,「做一天可以癱三天」。我對此並不懼怕,在之前的日子裡,我有健身的習慣,卧推和硬拉的成績都相當不錯,應該比這些缺乏鍛煉的三和大神更加勝任體力勞動才是。
大廳里,貨物按照全國的到達目的地分成一條條流水線,我分到的是上海,一條線五個人,我在傳送帶的最上游,負責把快遞地址翻到上面,方便下一道工序的人掃碼。這樣,官方網站上就顯示出「您的快遞已到達深圳分揀中心」。開始的半小時節奏不算快,我饒有興緻地分析淘寶產業的分布,義烏出產工藝品,外貿服裝均勻分散在沿海,而大部分鞋子都來自於泉州和莆田,不少快遞上都貼著淘寶店主的條子:快遞小哥您辛苦了,這件商品對客人非常重要,請輕拿輕放。我會心一笑,誰能拒絕一位有心的店主如此合理的要求呢?
半小時後,壓力陡然而至,排山倒海的貨物漫過傳送帶掉在地上,只能儘力而為。我聽到了紅酒摔破的聲音,主管見怪不怪,撿起來看了看:報損吧。最令人厭煩的是上海市內包,由十幾到二十個小包組成,重達一百來斤,他們本該在上海市內旅遊,天知道為什麼舟車輾轉來到了深圳。
又是一個包裹被擠到了地上,朝上的一面是一個笑臉:快遞小哥您辛苦了,這位客戶對我們非常重要,請微笑服務。我嘟囔著,用力地朝傳送帶扔過去。
我意識到那些城市健身房裡的玩意兒,硬拉和卧推,對於干這種體力活兒毫無用處——這是無意義的消耗,除了磨損你的腰和脊椎。在這裡工作的強度超過了任何一次鍛煉的總和。而流水線的最後一道工序,裝車師傅才是真正的魔鬼筋肉人,他們滿身肌肉,保持一定的工作頻率,不慌不忙。裝車的師傅是按計件計算工資,月薪比其他人稍高,大概在5000左右,年齡普遍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主管搖了搖頭:你們這個年齡不行,做不了這個。
來三和之前,我希望能和之前一樣,保持健康的高蛋白低碳水飲食結構。從快遞公司下班後第一餐,我找老闆要了雙倍的湯汁,加了四次飯,在之後的每一天,我都這樣大口大口的把濃稠的油脂和碳水化合物送進嘴裡。
回三和的路上,我們討論起異性的話題。
「那些女人,根本就不會找農村的,至少要你在縣城有房子。」
「開口就要十五萬彩禮。」
「十五萬?你哪裡的。」
「山西。」
「我們江西要二十萬!」
對於女人會不會找農村的以及彩禮要多少錢,我都無從置喙,倒是了解到了兩個事實:李海波在富士康的時候談過戀愛,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以及他們想找女孩子的時候,會去找一個叫「燕子」的小姐。
在李海波的朋友圈裡,我看到了「燕子」的照片,頭像液化過,常見的酒店小卡片長像,從她發布的狀態來看,似乎相當會安排自己的人生。需要生意的時候,她會說,格林豪泰酒店,要來的快點來。不需要生意的時候,她會說,和朋友在逛街。有時,她還有償代發代購廣告和招工信息。
已經是我住在河南旅店的一個月整,我用微信和老闆娘換了一百塊現金,她犯了一個錯誤——沒有及時接收轉賬,第二天系統把錢自動退回了。第二天下午我手機一直關機,開機的時候發現老闆娘的十多個未接電話,晚上老闆娘收房費的時候,我重新把錢轉給她,她走進內室把一個包遞給我,我一看,正是自己的行李。
「老闆娘,你不至於吧。」
隔壁左右傳出高強和李海波的鬨笑:「她連我們都信不過還會信你?」
五
深圳是個沒有冬天的城市,對於三和大神來說,真正的「嚴冬」是在夏天。
每當暑假將至,內地的職業高中和技工院校會把那些應屆畢業生拉到珠三角,以實習的名義在流水線上幹上兩個月,否則拿不到畢業證。五月份的時候,深圳工價開始降低,到了六月,薪水只有高峰期的三分之二,日結短工也找不到,再懶惰的大神都會在那之前想方設法進廠,去工作兩三個月。不知道是玩忘了形還是怎麼,七月來臨的時候長毛和眼鏡還沒有找到廠,就像退潮時留在海灘上的魚,焦急萬分。工頭面前的牌子如同食堂快下班時的殘羹冷炙,工價只有十塊一個鐘不說,一個工作地點在深圳的都沒有。
不僅深圳的廠沒有,連珠三角的廠都沒有,東莞,珠海,惠州,一個長毛和眼鏡熟悉的地名都看不見了,只有梅州,河源,那是哪裡?就連一日游經驗最豐富的眼鏡最遠也只去過汕頭。
這個時候,如果突然出現一個開出不錯薪水的陌生面孔就顯得非常可疑了,長毛和眼鏡喪失了基本判斷力,病急亂投醫,幹了一整天,回三和不僅找不到人結工資,連身份證也失蹤了。這人第二天居然還敢再來,被大神當場擒獲。
所有人都帶著莫名的興奮,有人問,怎麼啦?長毛有些快活的說:被騙啦,找政府去!三和的商戶們探頭探腦,議論紛紛。快餐店的潮州老闆把茶渣倒在外面,皺起眉頭,恨恨地罵了句「神經病」,但也例外的不好很大聲。
政府門口出來一個保安問明情況。「跟我走!」於是人群就像跟著老師站隊一樣被他領過馬路,帶進對面的調解委員會,一位工作人員帶著微笑接待了大神們。
你們的訴求是什麼?
下面七嘴八舌,「要身份證!」
「好。」
「還要上一次拖欠的工資!」
「還要誤工費!」
「好,好,都好,」工作人員點頭。「現在你們人太多了,我聽不清楚,你們自己推舉兩個代表上來和我們交流,其他人在外面等。」
說到推舉代表,過了好一陣子才有兩個扭扭捏捏地出來。
調解委員會效率非常高,馬上就有警察拿著一摞身份證出來。「念到名字的過來拿了馬上走!」
「高強!陳日泉!——拿到身份證的趕緊走。」警察馬上接著說。
深圳從來都不缺雄心壯志的人,比如港華的潮州老闆,比如大大小小的工頭,比如老張和老太婆。對於李海波、長毛和眼鏡來說,雄心壯志這種東西不能說不曾擁有過,沒有人來深圳的初心是為了好逸惡勞,那樣的話,更直接的做法是躺在家裡。
長毛和眼鏡報名去了梅州,看上去,他們準備循規蹈矩在那裡呆上一個時期,應聘的人裝了整整一大車,三和從來沒有這麼冷清過。
三兩天後,陸陸續續又有人回來了,只要確定眼下的不是好廠,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大神們返回三和的決心,就像海信大酒店門口的牆上不知道誰用簽字筆寫的字。「三和是我家,人人都愛它。」
六
在三和生活即將結束的時候,朋友帶我去南山區深大附近的一個創客空間參加某個APP產品發布會。CEO、CTO們輪流在台上講話,台下的碼農和市場部的姑娘發出歡呼,我換上了自己以前常穿的衣服,ZARA的外套,AF的工裝褲,VANS的帆布鞋,很普通的工作一兩年的年輕人打扮。人們常說,穿得乾淨整潔出門是一種社會義務,我已經很久沒有履行過這種義務了。我的朋友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就像迪士尼里巴斯光年說,一起去探索新世界吧!我突然想到許立志的詩,一陣恍惚,不小心灑了杯中的酒。
許立志,那個在富士康工作的詩人,在從流水線上偷來的每一個假期里,他都從幾公里外的出租房坐車到離三和咫尺之遙的友誼書城看書。
讓我來描述一下友誼書城吧,這個在三和的日子裡像游泳時換氣一樣為我提供庇護的公共空間,門口《鄧小平選集》堆成金字塔狀——深圳沒有人不感謝他。周六周日,這裡擠滿了穿著深圳校服的孩子,他們在過道里追逐打鬧,年紀大一點的安靜的坐在牆角看少女漫畫,穿著富士康工衣的灰螞蟻們在一排排《粵語一百句》《英語速成法》《五十天學會編程》間梭巡,在小公司上班的行政小姐坐在消費區享受自己的星期天,面前是一本合上的《撒嬌女人最好命》,偶然有一兩個從網吧里出來的三和大神靠在書架邊睡覺,每隔三十分鐘被工作人員叫醒。
在那裡,許立志寫下了自己的成名作,《我咽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五年或者十年前,一些非虛構寫作者——彼得·海斯勒或者張彤禾,曾經對流水線青年的人生做出過樂觀的解讀,他們講述了一些年輕人的故事,有曲折,但故事的核心是,離開家鄉,改變命運。一個時期過去了,越來越多人選擇了成為三和大神,或者不在三和的三和大神。
我那些城市裡的朋友們沒有一個真的去了三和,他們選擇了對家人坦白,並獲得了諒解,由家庭幫忙償還債務,自己則以開優步的形式補貼家用,輕鬆地回歸之前的生活,整個事情更像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們半是戲謔半是抱怨地對我說:還真想去三和啊——在通往三和的路上,恐怕他們還得更加努力些才是。
這是迫不及待地忘記富士康的年代,新的未來屬於大疆。勞動密集,代工,這樣的字眼不復提起,取而代之的是,共享,創新,互聯網+。就像水冰月說了聲:月能鏡威力變身!於是就變身了。在最新的宣傳片里,梨視頻和餓了嗎達成戰略合作,配送員將兼職拍客,他們和寫字樓之間有了更緊密的聯繫,無論如何,看上去,出現在公眾視野里的都將是比以前更加漂亮和有尊嚴的藍領階層。
我在兩年前來到三和,多少算是一趟短期的深圳獵奇之旅。某種意義上,那是基於大學時候生活費總不夠用而對低物價的嚮往,也想體會一番真正跑路的賭徒心態。在之後的兩年里,這個地方讓我魂牽夢縈,著了魔一樣的反覆前來。但我知道,我並不真的屬於三和大神。之前的日子裡,我在家鄉城市的傳媒公司寫文案,業餘時間和朋友自製旅行節目,聽上去又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我在深圳有朋友,如果情況真的糟糕到無法忍受,我可以隨時退出,回到自己的生活。
做臨時城管的最後一天,我們躺在天台的建築垃圾上休息,城管隊員在旁邊操控無人機,先是在頭頂盤旋,越飛越高,變成一個黑點。
我問,隊長,這是什麼型號的大疆?
隊長轉過身,你還知道大疆?這是新出的Inspire2,拍違建的時候很管用,我們上周靠航拍數據取締了山裡的養豬場。
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場面太滑稽了,主人把豬東躲西藏到崇山峻岭中,天空中突然飛來一架無人機。陽光猛烈,萬物現形,一切不和諧的東西都無處遁藏,我看著那個黑點,極簡設計,二十一世紀的科技美學,它在天上飛得很高很高。
有時候,我也會想起三和的時光里那些令人愉快的畫面——夜幕降臨,大神們結束了一天的日結工作,像打獵歸來的獵人那樣,在小賣部門口排隊找老張、老太婆,或者是別的工頭領錢。而立即就有人在營地點燃了篝火:城管已經下班,小販們開始高聲叫賣,港華的潮州老闆拉上捲簾門,沉默地點錢抽煙,巷子里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討論今天的六合彩特碼,炒粉攤的鍋里滋啦一聲竄起明火。這是一個典型的三和夜晚。
— —完— —
蘇怡傑,90後寫作者,酒徒。
題圖為2012年01月31日,深圳,三和人才市場舉行招聘會。來自視覺中國。


※小鳥已經在土裡
※五月那些不重要的事
※端午歌單 正午電台002
※我們是這個樣子(上)
※我很沉悶,想要一隻金色狐狸
TAG:正午故事 |
※他是五方上帝之一的北方玄帝,兒子們卻一個比一個孬
※霞浦:一個追光逐影的地方,一個如夢似幻的海灣
※李連杰的兩個乾兒子,一個拍爛劇,一個指揮著半壁江山
※兩位女神的兒子,一個陽光,一個憂鬱
※三種方法,五塊錢,一天兩頓,一個讓咽炎斷根的良方,一點不誇張
※名偵探柯南兩大女主,一個高冷女王,一個兩小無猜,你更加喜歡那個?
※一個人,一座城,一種味道
※清朝第一陵,葬四個皇帝,一個郡王和一個貝勒,竟有一個沒有墳頭
※兩個同學一起看荊軻傳一個哭一個笑:老和尚的感嘆太准
※慈禧的三大嗜好:一個似廚子,一個讓宮女痛苦不堪,一個太腐敗
※神問答|一個男人愛不愛乾淨,從三個地方就知道,是哪三個地方?
※李連杰的兩位乾兒子,一個功夫一流無人問津,一個新晉導演成大腕
※一輩子只愛一個人的三大星座,兩個人糾纏一輩子
※《射鵰三部曲》竟有三個小龍女:兩個愛大叔,一個愛小鮮肉
※謊言一個接一個,滿嘴話說八道的4個星座
※一個女人的品味,都藏在這個地方
※做一個精緻的女子,化一個精緻的妝容!
※《闖關東》朱開山四個兒子,如今兩個一線,一個二線,他最慘
※兩個茅侃侃,一個理性的一個感性的
※一個上門女婿的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