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這個男孩瞞著父母從毛坦廠中學「跑了」…

故事發生在4月22日下午5點05分，距離今年高考還有48天。我們在毛坦廠中學的門口拍攝素材，突然，一個瘦瘦的男孩兒闖進了我們的鏡頭：「給我拍張照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要走了？不讀書了？去哪裡？就明天？這個已經22歲的高二男孩，真的不是在逗我們嗎？

男孩名叫錢子豪，今年22歲，是毛坦廠中學高二的一名借讀生。他當過兩年兵，家庭並不富裕，所以他說「必須成功」。通過中介來毛坦廠讀書很貴，他說自己很努力了，但他還是瞞著父母離開了，他說他嚮往自由——

錢子豪自述：毛中的日與夜

又臨近高考，還是從QQ空間里為數不多的毛中同學的「說說」得知要高考了，我心裡五味雜陳。其實沒有，現如今對於學校是如此的平淡感覺。或許我真的不適合上學吧。曾深深地想擁有大學生活，該多麼愜意，多麼有…韻味。為此付出了很多——除了我，沒人了解懂得的代價。不過沒關係，我還撐得住，我還能調整好心態，我還能…世界多美好，空氣多新鮮。

既然名字是「毛中的日與夜」，那麼就說說毛中給我的全部感受吧。

剛開始那天是中介把我帶去的。因為父母工作原因，我很體諒他們不能來送我。在車上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到了這個學校我將沒有任何理由不成功，沒有任何借口考不上大學。付出得太多，退了伍家庭情況不富裕的我必須成功。

到了學校發現真的很多人報名，我要在這個人滿為患的地方闖出自己的名堂——其實也就是考上大學。二本就好了，求求老天讓我考上吧，我真的很想感悟大學生活，還是得靠自己吶。當時要一下子交16000元的借讀費。糟糕，原本說的是一學期一交。我爸認為中介不厚道，本來說好的已給的錢已經夠了，中介保證已給的錢能讓我上。

當時我爸和中介議論半天。最終過了好幾個小時，本該上午就交了的學費下午才交。我爸還是打錢過來了，都是為了我。我內心有他人難以理解的慚愧，想著自己當過兵什麼都可以受得下來的。也曾聽過毛中管理很嚴，我笑一笑，才不在乎。我可是當過兵的還怕受不了學校嗎？怎麼會呢。

領了板凳桌子，到了班上滿滿的都是人。心裡還是挺激動的，想著自己要在這裡奮鬥，然後考上大學。希望自己能靜下來好好學，上課我都會認真地聽。但基礎真的跟不上，聽的課多了，反而越來越不會。

不知道多長時間後，到了吃飯時間，打了個電話給爸媽說一切都好他們不用擔心。然後看見別人在跑，我不知道作息時間，問了個同學，他們說馬上上課了。我也火急火燎地往班上跑。天知道我飯都沒來得及吃，怎麼這麼快。

因為毛中吃飯時間很短，漫無目的地找吃的可不行。又過了很長時間，到了晚上，我總歸是很認真的。雖然晚上十點五十才下課，可當時我還是很有幹勁的。

跟同宿舍的關係也就這樣，也不記得和他們怎麼接觸的，大概是因為我打掃衛生比較積極吧。後來他們也知道我當過兵，一個個叫我老大，我也挺不好意思，因為從小我在班上或者部隊都是年齡很小的…

毛中的東西非常貴，一個月一千多元伙食費肯定是要拮据的。我也不想給家裡添負擔，說八百元就夠了。每次我爸都打一千元我也很感動。

我被叫過兩次家長，第一次因為被人舉報我帶手機抽煙，第二次是鬧女同學，總之都很尷尬。我父母來了我哭著求他們說我不想上了。唉，我實在是太沒用了，怎麼又堅持不了。我爸也哭著求我讓我選擇讀書，唉，我深深地內疚。到最後實在不想見到我爸的可憐，我心裡想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考上，要不然太對不起我父母了。

在毛中真的是一波三折，每天晚上我都想著很多事情，想著考上大學的那一天，又或者我不上了該怎麼面對父母。其實我有很多還沒寫，就是亂七八糟的，想起什麼說什麼…我可以每天寫一點，出本書，字數絕對夠的。

面對他的真實，採訪他的編導有話說：

採訪手記

「每個人的心上都迷著一塊紅布。」從毛坦廠回來之後，我一直掂量著這句話。一個出生於1996年的高二學生毫不怯場地面對我的鏡頭，告訴我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句話。

位於安徽六安的毛坦廠中學是一所舉國聞名的備考學校，上萬名學生在這裡就讀，本科上線率連年超過80%，被媒體稱為「亞洲最大高考工廠」。學校里有幾萬名學生，篇篇新聞報道都訴說著他們的奮鬥故事。人挨著人的擁擠座位、震耳欲聾的晨讀聲、密密麻麻的課程考試安排…這些都是我對這座「高考工廠」的刻板印象。

這所學校並不以培養尖子生與名校生為名。有些人天賦平平，有些人一時無心讀書，對於這些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來說，毛坦廠中學的「填鴨式」、「車輪戰式」教育能將更多人拉上本科線，圓他們一個大學夢。

遇到這個高二學生純屬偶然，他突然闖進了我的鏡頭：「給我拍張照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要走了？不讀書了？去哪裡？就明天！？這是某種逃避嗎？他的同學在他旁邊低聲抱怨這裡太累了。或者只是個玩笑？他在鏡頭前充滿了戲劇感和表現欲。在這之前，我聽在讀的學生告訴我，毛中退學的學生不多，大家進這所學校也不容易，有人被老師訓斥而離開，最後還是被父母領著回來繼續讀書。他沒與父母商量就毅然離開，有沒有考慮過事情會怎樣發展？他坦然得出乎我的意料：「最後一天了，我想找人說說話。」

他說他老家在江蘇，今年22歲，當過兩年兵，就讀於毛坦廠中學高二金安班。他曾經相信來這裡就能上大學，上了大學一切都會變好，但現在成績並無起色。眼看還要花更多的錢，他覺得畢業證未必有他的退伍證有用，決定放棄讀書出門打拚。

原來這不是一個心血來潮的決定。他想早點「成功」、「掙錢」、「孝敬父母」。

一開始，我還試圖以個人經驗告訴他學歷的重要性：有學歷並不意味著什麼，但沒有學歷意味著處處碰壁。既然來了毛坦廠，好不容易堅持了兩年，不走下去嗎？

也許這只是我某種精英主義式的局限。有學生因為考不上大學而在毛坦廠年復一年地讀下去。他們甘願消耗著時間和金錢堅持留在這裡。畢竟，大學意味著平台、朋友、活動、視野、機會、更多可供自己支配的時間，還意味著未來的可能性。我們常被教導讀大學這條路是最優選擇，選擇放棄高考，相當於放棄了這些可能性。

也許我過於在意他可能失去的東西，也許是我太過在意自己的人生經驗。除了按部就班走下去的高考路，人生中還有無處不在的可能性。我忘了有失也必有得的辯證哲理，也恐懼離開了強有力的教育系統之後帶來的不確定性。我也被一塊紅布迷著。

基於他提到的家境和尷尬的年齡，他選擇了離開。離開會怎樣？他說要打工掙錢，然後去結交朋友闖蕩社會：「一個男人對不對，出去了，還活不了，怎麼可能？」

當他跟我聊起學校里的老師是是非非時，我隨口應道：「原來這所學校里也有各種各樣的老師啊。」他淡然糾正：「是各種各樣的人。」

是，各種各樣的人。除了牆上的高考誓言、桌上的習題集、日復一日的課堂學習，拋開學生的身份，他們的故事可以不止如此。人心是約束不住的，會有人決心跟著應試的道路走，憑藉知識的力量抓住高考的機會跨越階層；也會有人如同這位20出頭的少年，換下校服走出校門，就能點起一根煙向別人訴說他所嚮往的自由。他們都有機會。

「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網路上一度流傳著《新華字典》上這一例句。它可以不只是網友的調侃。為了給年輕的他們更多可能性，我們能否揭開這個時代被迷上的紅布？

最後，這個男孩在老家附近的工廠找了一份工作。他告訴我們編導，回家跟父母說了這件事後，父母什麼也沒說，只是給他煮了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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