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就這樣飄來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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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我變成了一本書。

我倚在蒙著灰塵的書架上，被前面一排書整齊而有力地壓著。

對於自己變成一本書的事實，儘管不願意，但也只得接受。就像生而為人，從我們呱呱墜地不安地來到這個世界就要努力存在，轉而為書恐怕也是一樣。

只是作為一本書實在有點無聊，有時望著 從窗口傾瀉而下的陽光中飛舞的灰塵，想著我還是一個人的日子；有時數著書店老闆稀疏的頭髮與一邊的書友爭論不休；有時和書友們談古論今，我前面那哥們叫百科全書，但是小百問我日和月的區別，我一時語塞，只回了一句：日。也是，他們可能從來都沒有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每天來書店的人寥寥數幾，多為一些臉上拖著倦意的學生，來熟練地挑選一些學習資料。總能聽見老闆娘尖聲訓斥老闆，大概總是說自己命苦，說自己丈夫沒用，守著個破書店，說這年代開書店還不如開廢品站。

老闆總是緘口不語，低頭猛吸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一圈煙霧。我和書友們總是替他憤憤不平：「這麼虛榮，不通人情的老婆不要也罷。」「就是就是，也不吐口口水照照自己，又丑又胖。」

老闆時常踱步到一個個書架前，用手輕輕撣去書上的灰塵，似乎總想開口向我們訴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只是背過身留下一聲嘆息。

一個暑期撩人的夏日午後，老闆娘昏睡在空調房裡，老闆 坐在書店裡吹著搖搖欲墜的電扇的風，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一個穿格子襯衫背著背包，戴著黑框眼鏡，面目清秀的小伙走了進來。

老闆放下書，禮貌地道了一句：「歡迎光臨，隨便看。」隨後扶了扶眼鏡，低頭看書。小伙打量著書店，一些女書友們已經被迷的神魂顛倒了，尖叫聲此起彼伏：「太帥了，不行了。」「把老娘抱回家吧，這樣就可以被捧在手心了。」

小百對此嗤之以鼻道：「長得帥有個屁用啊，又不能當飯吃。」此話剛出口便被姑娘們如潮水般的鄙夷目光所淹沒，隨即他一臉沮喪地低聲對我說：「媽的，我咋就不是個帥哥呢。」

小伙在書店裡閑庭信步，時而瞥一眼低頭看書的老闆，倏而拐進一個角落裡，嫻熟地打開背包，挑選了幾本包裝精美的書胡亂的塞了進去，幾個被選中的姑娘可高興壞了，恨不能自己脫去包裝，就地獻身。

小伙移步到我們這架書前，拿起小百掃了一眼，隨後放下，小百的自尊心好像被重重摔下，破口大罵：「媽的，什麼意思啊，看不起我啊。」至於我，他看都沒看一眼，因為我身上布滿灰塵，實在太不起眼，就像被藏匿於無處不在的塵埃里。他收拾了背包，又使勁壓了壓，徑直走出門去，我和小百喊破了嗓子，老闆兀自低頭看書，直到小伙消失在刺眼的陽光里。幾個姑娘紅著臉說：「肯定是人家忘記付錢了，你們就不要罵了，長那麼帥哪會是小偷啊。」我們不置一詞，懶得去辯駁什麼。

當天下午老闆娘整理完書架和核對賬簿之後，沖著老闆大喊大罵，他一如既往沉默著，老闆娘丟下一句離婚後便奪門而出。他只是一口接一口抽著煙，直到桌上的煙灰缸塞滿了煙頭，他才緩緩起身，此時已是日暮西沉，他在門口佇立良久，昏黃的陽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長。轉過頭，臉上布滿淚痕。

小百問我：「你說我們作為一本書，到底有什麼價值呢？」我說：「或供人消遣，或予人歡樂，或啟人智慧，或凈人心靈。」他接著問：「那為什麼我們只是靠在角落裡，被時間鋪上一層層的灰塵，人們甚至都不願意出哪怕一分錢來買走我們，為什麼老闆落得如此境地。」

我說：「價值和金錢是不劃等號的，每樣東西的價值在每個人眼裡都是一個問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就像老闆、老闆娘和小伙看待我們的方式都是不同的。但是我們應該相信世上還有很多和老闆一樣肯定我們的價值，而且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否定你，你也不該拋棄自己。」小百點點頭，不再說話。

此後的日子平靜地如同一潭死水，但是不久，一個身著制服的人打破了這種狀態。他對老闆說：「這一塊地方要拆遷，做房子，當然包括你這家店，不過放心，政府會給你補償的。」老闆說：「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我從小在這長大，我要搬去哪裡。」穿制服的人臉色一轉，輕蔑地說：「這麼說是不肯走嘍，那好，那就走著瞧。」

這天晚上，月光如洗，從窗口傾灑下來的月光帶著幾分涼意，沖淡了白天的暑氣。小百問："老闆會走嗎？他要走了，我們會去到哪裡？"我說：「不會走的，就像一顆老樹，身體一半已經深深扎進泥土裡，走不了了。」

說時，老闆拉開捲簾門披著皎潔的月光走進來，走到每個書架前站很久，獃滯地望著，幾乎與死寂的夜融為一體。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丟進一個書架里。小百驚恐地看著我，我說：「也好吧，既然留不下就以另一種方式帶走吧。」他淡淡地坐在椅子上，面帶似隱若現的微笑。

火吞噬過來，一些碎紙片被風裹出窗外，就這樣飄來飄去吧。

一個少年欠身撿起半張未燒完就被風吹滅的書紙，小心翼翼地夾在書里。

圖丨源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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