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眼註：

本文正文共8043個字，插圖48幅，其中含錢幣類插圖10幅，平均閱讀時間6分4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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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您只對第一次鴉片戰爭到底怎麼打起來這件事感興趣，請拉到文末看最後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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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貓眼讀書的那個年代，教科書中對第一次鴉片戰爭的描述僅限於一些基本的史實，一個極具跳躍性的結論，以及長篇大論的「歷史意義」評價。

在許多年之後貓眼才意識到，這些輕描淡寫的史實和過於情緒化的「歷史意義」對我們了解真實的歷史並無助益，也因此無法讓我們從這次重大的失敗中得到仇恨之外的任何具有實用價值的經驗教訓。

我們在1840年對英戰爭中的敗北無疑成為了東亞舊秩序崩壞的起始，而我們卻將這小小的失利當成了永久的挫折而錯失了參與建立新秩序的機遇，這是最讓人痛心的地方。

近代的國難是一個連續性的悲劇，引發這一系列悲劇的始作俑者也許是英國，但讓悲劇持續下去的責任人絕對是我們自己。

一、

東印度公司的建立與稱霸

15世紀之後，奧斯曼帝國進駐北非，控制了地中海東部的所有重要港口。而奧斯曼帝國的大後方，作為世界之交匯點的中亞地區正逐漸陷入民族與宗教的混亂鬥爭中。

1683年奧斯曼帝國疆域圖，其中灰色部分為1481年的領土，綠色部分為1520年的疆域。可以看到，在16世紀初，奧斯曼帝國已經基本控制了歐洲人從地中海東南部進入西亞的所有港口。

奧斯曼帝國對大陸貿易的壟斷逼迫著歐洲人尋找其他可行的通路。

15世紀末，西班牙人資助的探險者開始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出航，希望找到捷徑到達傳說中的東方貿易中心——印度。結果眾所周知，他們找到了新世界並依靠那裡的產出又富裕了三百多年。

卡斯蒂利亞的伊莎貝爾與阿拉貢的費爾南多為哥倫布送行

另一面，葡萄牙的探險者們已經從另一個方向到達了印度，並開始向東建立根據地。

作為歐洲最後一個出海稱霸的國家，英國在當時實力還很弱。為了獲得與其他國家相對等的貿易特權，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在1600年為一家名為「倫敦商人東印度貿易公司」的私營機構頒發了特許執照，允許這家公司獨享遠東貿易經營權。

東印度公司建立之初的目的非常單純，就是效仿三百多年前熱那亞商人在海外建立的貿易驛站，全權代理本國在當地的原材料採購和商品出口業務。

此時的印度正處於莫卧兒王朝統治之下，是亞洲僅存的兩條完整貿易路線的唯一終點。它的東北方向連通川藏地區，可進口中國的絲綢、茶葉等土產；東南方向通過海路連接一切南亞香料出產國，可採購幾乎一切歐洲人生活所需的香料。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東印度公司只是一個擁有少數貿易聚點的私營進出口企業。然而隨著各歐洲殖民大國之間競爭加劇，東印度公司不得不面對來自法國人和荷蘭人的雙重打壓。

17世紀歐洲各國勢力在印度的分布

為了增強國際競爭力，董事會成員們意識到軍事職能對公司存續的重要性。公司高層先是奏請英王派遣使者與印度莫卧兒王室互換國書，保證了公司在印度能獲得政治庇護。隨後，公司又在1670年從查理二世手裡獲得了在印度佔領土地、鑄造錢幣以及招募軍隊和結盟、宣戰的權利。

至此，東印度公司事實上已經成為了一個與莫卧爾印度建交的帶有政權性質的獨立商團。

在隨後的一百多年間，東印度公司逐步通過傭兵和鑄幣這兩張王牌一步步驅逐了其他紮根印度的歐洲貿易公司，寄生在所有莫卧爾下屬邦國的政權之中，並最終架空莫卧爾君主成為了印度的實際統治者。

二、

東印度公司與英國政府

東印度公司雖然在印度具有準政權的實力，卻並沒有完備的政府架構。公司向本土傾銷產品獲得的利潤一大部分被用於補貼巨額的運營成本。

在這個低效的產業鏈上，中國雖然出口大量茶葉到英國，但未能享受這種產品的高附加值，且相當比例的出口創匯被鴉片走私進口抵消；英國則更慘，只是純粹地被傾銷茶葉，東印度公司所帶動的本國出口額度不足美洲出口的十分之一，英國白銀流失嚴重。

茶葉裝船示意圖

為了緩解白銀流失的壓力，英國政府希望發展北美殖民地的貿易，並從中課稅填補財政赤字。不巧的是，此時明明最賺錢卻由於運營問題最缺錢的東印度公司為了增加收入開始參與對北美和東亞的貿易走私。

東印度公司的茶葉貿易航線

英國政府無奈之下只好給公司全額退稅的補貼，以保證公司能夠繼續合法維持貿易線路通暢。然而這樣一來，北美殖民地成了實質上唯一繳稅的一方。最終在一系列鬥爭之後，北美殖民地脫英獨立，英國反而成了最大的輸家。

著名的波士頓傾茶事件是由反對英國統治的北美殖民地秘密組織「自由之子」發動的為抵制茶葉稅的暴動。儘管成員全部喬裝成印第安人，但最終還是被識破。此事件是美國獨立戰爭的導火索之一。

失去北美之後，英國政府痛定思痛，決心展開對東印度公司的制裁。

1784年，英國議會通過了界定公司與英國政府之間從屬關係的法案，正式開啟了東印度公司的國有化進程。

1813年，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法令獲得通過。該法令規定，東印度公司所佔領的印度土地的主權屬於英國君主，公司貿易賬務必須與印度本地財政賬務分開，公司除對華貿易外的一切壟斷許可權被剝奪。

倫敦東印度公司總部

三、

舊世界的終焉，公元1835年

在經歷漫長的鬥爭之後，東印度公司迎來了輝煌的完敗。英國政府在1833年法令中徹底撤銷了這家公司作為商業公司的職能，而僅保留了公司的政治權威。很顯然，這是為保證印度主權的平緩過度而保留的象徵性的權威。

從1833年到1860年公司完全退出印度這段時間裡，這家被拔掉獠牙的公司由一個管理委員會控制，核心任務就是幫助英國政府接管印度。

另一邊，自從1813年法令執行之後，英國商人就可以自由赴印度和南亞地區開展商業活動了。

據統計，1814年英國對印度出口總額僅為87萬英鎊，而這個數字在1819年上升到305萬英鎊。出口總額的大幅上漲滿足了資本主義英國對海外市場的期望，同時讓那些信奉古典經濟學理論、認同自由市場至上原則的人們找到了很好的現實論據。這些期望與認知同時使英國人開始猜想與中國進行同等的「自由貿易」將帶來怎樣的利益。

19世紀英國貿易線路

很快地，統一印度的貨幣成了英國人保障商品出口和貿易增長的首要任務，而這件事自然落到了在印度權威最高的東印度公司手中。

在此之前，公司實際上就已經具有鑄幣權，但鑒於印度複雜的地緣政治格局，東印度公司僅在數個據點按照傳統制式鑄造過一些錢幣。隨著公司職能的逐漸喪失、財務狀況的每況愈下，公司董事們認為印度應該保持現有貨幣制度。

公司在馬德拉斯鑄造的銅幣：

公司在孟加拉地區以莫卧兒帝國沙·阿拉姆二世的名義鑄造的銀幣：

為了防止英國政府及其代表對公司貨幣政策的干預，董事會在1829年通過一項決議。該決議規定英國東印度公司不得在任何人的干預下跳過董事會自行更改印度現行貨幣政策。但在1833年法令實行之後，公司董事會的權威就被擱置一邊了。

1834年，東印度公司管理委員會繞過公司董事會，正式授權以公司的名義統一印度鑄幣。於是，公司下屬的各大造幣廠開始執行委員會的指令，著手準備錢幣設計方案。

1828年的時候，公司曾在孟買的造幣廠鑄造過一款樣幣。這枚樣幣在設計方面遵循了威廉·奈恩·福布斯將軍（後來成為加爾各答造幣廠鑄幣師）在1825年提出的方案，聘請英國著名雕塑家、插畫家約翰·斐拉克曼作畫，再由倫敦的雕塑師、浮雕藝術家彼得·魯夫依照斐拉克曼的畫稿雕刻模具。

約翰·斐拉克曼

這款由當紅藝術家設計的獅子與棕櫚樹圖案深得公司高層喜愛，但最終受限於印度本地的錢幣審美與使用習慣而未能付諸實踐。

當1834年東印度公司管理委員會決定鑄造統一的印度錢幣的時候，錢幣設計被要求符合歐洲審美習慣，於是這款設計很快被選中。

1828年由斐拉克曼設計、魯夫雕刻的孟買樣幣：

與此同時，公司決定按照英國制式在印度鑄幣的正面雕刻英國國王（當時是威廉四世）頭像，由印度本土匠人臨摹英國錢幣雕刻模具。

1834年東印度公司樣幣，由本土雕刻師臨摹的威廉四世頭像和1828年獅子棕櫚圖案構成正反面

幾種不同的錢幣設計從1834年末開始陸續獲得委員會通過，統一的英屬印度鑄幣在1835年正式登上歷史舞台。所有金銀幣的正面均為國王威廉四世頭像，金幣背面使用獅子與棕櫚樹的設計，銀幣背面使用幣文加桂冠圍繞面值的設計。

東印度公司在1835年正式發行的面值為1莫卧爾的金幣：

相比之下，銅幣設計比較保守，正面延續之前公司銅幣的設計，使用公司紋章，背面為幣文和桂冠圍繞面值的設計。

1835年孟買造幣廠鑄造的四分之一安娜銅幣：

鑒於當時印度的貨幣體系還是由東印度公司維持的，所以所有錢幣都名義上都還是公司鑄幣。這其中，金幣主要由加爾各答造幣廠鑄造，銀幣由加爾各答和孟買兩個造幣廠鑄造，銅幣由加爾各答、孟買和馬德拉斯三個造幣廠鑄造。

1835年加爾各答造幣廠鑄造的面值為1盧比的銀幣：

按照當時的換算關係：

1莫卧爾=15盧比

1盧比=16安娜

1安娜=4派沙=12派

1派沙=3派

基於以上換算關係，1835年東印度公司鑄幣的面值分配（及產地）為——

1835年東印度公司鑄幣的面值分配：

金幣：

雙莫卧爾（加爾各答）

莫卧爾（加爾各答、孟買）

銀幣：

盧比（加爾各答、孟買）

1/2盧比（同上）

1/4盧比（同上）

銅幣：

1/2安娜（加爾各答、孟買、馬德拉斯）

1/4安娜（同上）

1/12安娜（同上）

在接下來的5年中（期間威廉四世駕崩，維多利亞女王即位），公司並未再通過其他議案討論錢幣的問題，錢幣的設計也就這樣一直沒變。因此，在收藏1835年印度錢幣的時候我們要明白，這些紀年為1835年的錢幣可能鑄造於1835到1840年間的任何時間。

1835年加爾各答造幣廠鑄造的面值為半盧比的銀幣：

儘管我們將近代史的開端設在了1840年的鴉片戰爭，但真正的變革發生在1835年。

當英國實現了東印度公司的完全接管，跨過了董事會的許可權統一了印度的鑄幣之後，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已成定局，只是我們在5年後才感受到世界的震蕩罷了。

這就是舊世界的終焉，公元1835年。

四、

鴉片貿易——這究竟是誰和誰的爭端？

早在18世紀，英國人就發現了與中國人做買賣的訣竅。中國人雖然對西方的工業產品和土產全無興趣，卻對鴉片毫無抵抗力。這種在歐美可以作為藥劑合法交易的東西顯然是撬開中國大門的絕佳手段。

只是，英國本土對東印度公司的那些買賣，尤其是鴉片貿易，本身並無好感。

鴉片是東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地區大面積種植並販售的。東印度公司通過出售鴉片獲益，再從中國購買茶葉傾銷到英國本土和北美殖民地。儘管英國政府可以從這些進出口貿易中收取稅金，但本土商品滯銷和白銀流失所帶來的危害更大。

我們經常忽略的一個事實是，鴉片在19世紀的英國被認為是合法而安全的藥劑。在英國本土有大量的鴉片吸食者，而更通常情況下，各種鴉片類藥品是人們生活的必需品。許多父母甚至使用鴉片或含鴉片的藥劑來讓哭鬧的孩子安靜下來。上圖就是一個售賣此類藥劑的廣告。這類應用於嬰兒的藥劑一些直到1930年代才被取締。

貓眼下面以各方立場為線索為大家粗略梳理一下鴉片所引發的各種爭端的始末。

• 第一階段

東印度公司vs. 清政府 + 英國政府

18世紀中葉開始，中國茶葉出口總量直線上升（50年間翻了30番），但東印度公司出口的鴉片也直線上升（70年間翻了50番）。從結果上來看很難說誰賺誰賠。

在鴉片貿易中，東印度公司只將種好的鴉片拍賣或批發給承包商（多為東南亞和中國走私分子），甚至直接走私給他們，由他們將鴉片運往中國銷售，公司僅加收一定比例的利益分成，並不直接參与各地分銷。

通過這種方式，東印度公司最大程度節省了供應鏈和銷售成本，迴避了一定比例的關稅，收取了一定比例的好處費，還處於一個表面上看來合法的位置。

然而，這樣做的結果是將英國本土分離在了利益鏈條之外。

名義上英國出口額很大，實際上大量現金被留在了印度而非迴流本土。東印度公司憑藉這些資本供養著一支數十萬人的軍隊和一個龐大但低效的行政系統，以維持公司在印度本土和周邊地區的貿易壟斷地位。

在這個由茶葉、鴉片、白銀構成的鐵三角中，中國被走私了許多鴉片自不用說，英國被傾銷了許多茶葉還無法監管公司的偷逃稅行為才是真的有苦難言。

不過對於英國人來說，最直接的危害還是東印度公司消極出口的行為。沒有什麼比鴉片利潤更大，東印度公司哪來的動力去中國推銷英國那些賣不出錢的工業產品？這種消極的態度嚴重有違工業革命後英國以工業出口為導向的基本國策，可以說是與國家核心利益背道而馳。

• 第二階段

東印度公司 + 英國政府 + 英國商人vs. 清政府

既然這麼吃虧，英國政府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始終對東印度公司保持溫和的態度呢？

首先，公司的高層大多是在英國具有極高地位的人，憑藉政治獻金和遊說足以保證公司的地位；其次，公司在效益良好的初期向英國政府提供過貸款；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公司對印度的控制幫助英國人從印度獲取了大量財富，助推工業革命。

在失去北美殖民地後，英國政府這才明白只有有效管理東印度公司，才能使之能夠繼續為本國服務。所以，英國政府在短短几十年間毫不留情地將公司吞併了。

東印度公司在1833年去商業化之後，事實上只專註三件事——

1. 幫助本國掠奪印度；

2. 以鴉片貿易獲取中國的白銀；

3. 憑藉前兩件事獲取的資本來支持貨幣壟斷政策，完全主導遠東貿易。

那麼，1835年東印度公司對印度鑄幣的統一就是為壟斷貨幣市場所做的最後一項準備。如前文所言，舊的世界秩序在這一刻開始分崩離析。

19世紀大英帝國勢力範圍全圖

對於鴉片貿易，英國政府延續了公司過去的策略，只是買家由走私者變為了英國本土商人。1813年以後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被終止，英國商人可以自行赴遠東從事國際貿易。東印度公司將鴉片賣給這些本土商人，回收一部分的白銀，然後讓這些商人去中國銷售。

另一邊，清政府正在為鴉片走私頭疼。英國政府接管東印度公司並開放遠東貿易之後，英國行商走私鴉片在頻率和總量上數倍於傳統本土走私者。這種非法的貿易最終引發了清廷的禁煙運動。

1838年末，清廷委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禁煙，林則徐卻最終將其擴大成了一場抵制徹底外商的運動。

• 第三階段

清政府+英國商人vs. 英國軍人+東印度公司（國有）

與以往可花錢疏通的官員不同，林則徐直接派人封鎖廣州十三行，對外商斷糧斷水，責令上繳所有鴉片、簽署切結書。最終，包括最強硬的英商在內的所有外商將鴉片上繳，解除了這次危機。

但與此同時，林則徐拒絕政府層面交談，只一味要求外商立約簽切結書的政策最終帶來了更大的外交危機。

此時在中國的正南方向，東印度公司正忙著向東推廣他們印度盧比，希望這種銀幣可以超越美洲銀元變成整個遠東的結算貨幣。在東印度公司的前線陣地英屬海峽殖民地（今馬來西亞、新加坡等），東印度公司的盧比從1837年開始被強制定為唯一官方貨幣。

英屬海峽殖民地是中印海上航線的咽喉地帶，也是貿易的重要中轉站。

然而，這種強制的貨幣政策很難在自由貿易中推行下去。即便是往來於海峽殖民地的英商也更樂意使用美洲銀元，因為他們的目的地——中國——是使用這種制式的銀元結算的。

東印度公司這時意識到，清政府並沒有自己的貴金屬鑄幣，這意味著印度盧比完全有機會成為中國本土流通的諸多銀元之一。若能與中國進行自由貿易，則印度盧比可以迅速推廣出去，從而輻射影響貿易線路上的所有國家。

這些國家最終都將傾覆於同時手握軍權和金權的大英帝國。

西班牙銀元在當時是遠東地區的國際貿易的主要結算貨幣

另一面，時任駐華商務總監的英國軍官查理·義律正在考慮如何與清政府交涉。在被迫妥協上繳所有鴉片之後，義律要求一切英國商人拒簽切結書，因為林則徐擬定的約定中要求對私販鴉片者「貨盡沒官，人即正法」。

在19世紀的歐洲人眼中，兩國未達成共識的情況下對走私犯不加審判就直接砍頭簡直不可思議。雖然多年來對清廷中世紀水平的司法系統有所了解，義律還是覺得林則徐實在是在挑戰自己的底線。因此，他做出了最消極的判斷。他認定林則徐的政策旨在報復，因此在未向本土上報的情況下要求一切英商拒簽協議，立即撤離，一切人身財產安全交由皇家海軍庇護。

查理·義律

然而在撤商途中，很不幸發生了英國水手打死尖沙咀村民林維喜事件，這使得林則徐與義律原本就不妙的關係更加糟糕。震怒的林則徐要求義律交出罪犯，而此時的義律也報復性地以各種理由拒絕交人。

於是，林則徐在1839年8月15日下令一切中國人禁止向英國人提供補給，發現外國人一律就地正法，並撤回一切為英國人工作的中國人。清軍水師不久開始封鎖圍堵英國船隻，中英軍艦交火。

義律在意識到戰爭一觸即發時，曾試圖與林則徐和解，尋找恢復和平通商的辦法。但此時同樣對外國人失去信心的林則徐對義律的請求不予理會。

商談未果，義律開始同步採取軍事行動。他進一步要求一切英商停止與中國的貿易，並派遣軍艦封鎖中國沿海防止英國商船誤入中國領土被「就地正法」。

這樣一來，許多本身不做鴉片貿易的英國商人不幹了。人家千里迢迢從英國開船來到東亞，就因為你義律覺得林則徐對待鴉片走私的態度有點過激，就不讓我們做合法生意，憑什麼啊？

1839年11月3日，一艘不參與鴉片貿易的英國商船「皇家撒克遜號」不顧義律反對，擅自向中國伸出橄欖枝，在林則徐所要求的文書上簽字。義律認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要求封鎖中國沿海的「窩拉疑號」和「海阿新號」軍艦開炮警告，驅逐「皇家撒克遜號」。

「皇家撒克遜號」離開開普敦港前往中國

岸上清軍不明所以，以為英軍騷擾商船，遂由關天培率親率戰船前去保護「皇家撒克遜號」。結果，英艦錯將清軍戰船上的紅旗當作宣戰警示，轉頭向清軍戰船開炮……

就這樣，清軍水師為了保護一條英國商船而與英軍打了一仗……史稱「穿鼻之戰」。

另一面，東印度公司無法坐視林則徐禁煙。鴉片貿易是公司維持印度統治的重要經濟來源，若不能儘快恢復，公司的運營將受到影響。

對於義律執行的封鎖加交涉的政策，東印度公司和許多軍官都認為過於溫和。所以，就在義律與林則徐不緊不慢地互掐的時候，被添油加醋的消息已經傳回英國本土。

「商人受困，軍隊受辱」。中英之間複雜的貿易糾紛被英國媒體直白而歪曲地呈現在民眾面前，輿論中開戰的呼聲越來越高。

• 第四階段

清政府+1/2英國國會vs. 1/2英國國會+英國商界

為響應各界請願，英國國會開始討論是否對中國出兵。此時，國會半數人是持反對意見的。

英國高層雖然對中國所知有限，但大部分人對鴉片貿易長久以來的衝突心知肚明。許多英國社會精英對鴉片走私非常反感，或者說他們從來都對東印度公司的鴉片貿易持否定態度。這些人認為友好地修復中英貿易，以外交手段尋求談判契機才是明智之舉。

1839年倫敦白金漢宮外的街景

但與此同時，主戰派和鴉片貿易關係者卻在積極鼓吹「自由貿易」，利用輿論誤導民眾，將林則徐打擊非法走私的行為避重就輕地描述為地方保護主義，稱清政府此舉目的在於限制進口英國商品。

恰逢此時，林則徐呈維多利亞女王的親筆書信被帶回英國。由於所託非人，這封陳情表並未遞交到女王手中，而是被發表在了《泰晤士報》上。林則徐那義正言辭卻措辭欠佳的陳情表在未被潤色就直譯成英語之後顯得異常傲慢。

林則徐給維多利亞女王的信

這樣一來，原本不受牽連的英國工業廠商和紡織企業聯名抗議，強烈要求打擊清政府的地方保護主義和對英傾銷政策。由鴉片引發的走私之爭就這麼被輿論生生引導成了中國對英國的經濟侵略。

令人吃驚的是，即便在如此強烈的輿論壓力之下，英國國會仍有近半數反對與中國開戰。最終，英國國會主戰派以271比262的微弱優勢勝出，中英自此步入戰爭深淵。

後續的故事相信就不用貓眼贅述了。。。

五、

尾聲

如今重新審視歷史，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英國本沒有征服中國的打算。

東印度公司是舊公司殖民時期的遺物。英國政府為修正這家失控的公司而將其收歸國有，沒想到非但未能壓制公司，反而被公司注入了侵略的血液，直接走入了戰爭。

但貿易戰爭的終點始終可以是貿易，如果我們當年能夠開化到在開戰前就用相當於《南京條約》賠款1/4的金額去英國採購一批設備，再用同樣的錢到倫敦展開政治遊說，那麼戰爭完全可以避免。

可惜當時清政府的認知水平和實際政治形勢無法做到這些。

通過這場戰爭，我們明白了……

好吧，我們其實什麼也沒明白。

1863年，英薩戰爭爆發，薩摩藩戰敗賠款。此役之敗北反而成為薩摩藩與英國未來合作的契機。薩摩藩在充分認識到英國的強大之後轉而積極合作並向其尋求幫助。

在五年後主張「王政復古」的戊辰戰爭中，英軍與薩摩藩等倒幕派站在了一起，共同推動了日本的歷史進程。

從日本的歷史中，我們看到了「被侵略」之後的另外一種可能性。

話說這一邊，由於嚴重低估了中國的體量且誤判了貿易不暢的原因，東印度公司在貿易航線上推行印度盧比的計劃最終擱淺了。不久之後，海峽殖民地與印度在行政規划上分離開來，東印度公司轉而由陸路向川藏地區一路推廣印度盧比，並與清政府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貨幣戰爭。這都是後話了。

1862年印度盧比

如今，鴉片戰爭依然被視作一個簡單的歷史符號。許多人還是不願意正視：

與舊殖民時代一味爭強鬥狠的侵略方式不同，1840年打過來的英國人是一個複雜的利益體，是可以談判的，是可以斡旋的，是可以公關的。

相比於理性與平等的認知，我們更願意相信洋人生性喜愛殺戮，不懷好意。

歷史給了我們機會，但意識形態都處於中世紀水平的清政府沒有把握這個機會的機制。

後來，歷史又給了我們許多次機會，我們也都放棄了。

• 題外

你怎麼看這段歷史的？歡迎大家在文末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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